“年”的腳步越來越近，“年”的味道也越來越濃，大街上掛起了紅燈籠，商場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年貨，琳瑯滿目，到處洋溢著過年的氣氛。熟人朋友見面總不忘問一聲：過年回家嗎？每每此時心中便涌起另番滋味：想回的那個家，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老家。

原計劃去東莞與五弟一起過年的，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念頭。原因是一直住在鄉(xiāng)下的老父親始終牽扯著我的行動，一到年關(guān)，就越是強烈。

雖然離開故土快30年了，小家也安在了城里，也適應(yīng)了城里的生活。但“年”一天天逼近，就越是想要回家過年，想回到親人的身邊，總覺得自己的根在那里，“年”在那里，回老家過年才更能體現(xiàn)“年”的味道。

這幾天，妻子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過年的物品了。什么臘肉、香腸、瓜子、水果、香燭、紙錢的。只要是與“年”相關(guān)的物品，妻子統(tǒng)統(tǒng)買回家了。

孩子們卻不以為然，大兒子嫌麻煩，叫嚷著要去館子里吃年夜飯；小兒子什么也不關(guān)心，就關(guān)心他媽媽給他買了多少沖天炮和準(zhǔn)備了多少壓歲錢。也許孩子們覺得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的緣故吧，他們對過年的不在乎，與我懷念兒時在老家過年形成了鮮明對比。

當(dāng)翻檢遠逝的歲月，尋找有關(guān)“年”的記憶時，突然感到那久違了的童年又回到了身邊，許多似乎消失的童年記憶里的“年味”又回來了。

剛到臘月，“年”的味道就開始了。在老家，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推豆花、磨湯圓、打糍粑。在那個貧瘠的年代，殺豬過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偶爾有幾戶人家殺了年豬，自然會成為小山村的新聞。不請自去蹭肉吃的大有人在。

我們家的“年”是從酣黃糕粑開始的，母親說，家里孩子多，要多準(zhǔn)備些粑粑，讓孩子們吃個夠。記憶中，母親穿一件藍色的“琵琶襟”在灶房里忙碌著，將準(zhǔn)備多日浸泡的糯米、磨漿的黃豆用老家特有的斑竹筍殼葉緊緊包裹好，然后上甑蒸一天一夜，灶膛的火旺旺的，干柴燃得“噼里啪啦”響，火光跳躍，映照著母親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黃糕粑的香氣不斷升騰，暖暖的夾著馨香彌漫了整個灶間，一種親切的“年”味徐徐飄來，裝扮成一張幸福的年畫。母親在酣黃糕粑的同時，還要置辦豬兒粑、泡粑、糍粑等。如此豐厚的“年味”，永遠定格在我兒時“過年”的記憶中，至今想起猶如昨日。

遇到年辰好，我們家也會殺豬過年，年豬殺好了，父親會指示我們兄弟幾個挨家挨戶的去請客來家里嘗鮮，此刻的父親得意非常，提著一壺包谷酒在人群里來回敬酒，客人的恭維，父親的滿足，把過年的味道推到了極致。

默不作聲的母親在廚房里忙的一塌糊涂，除了要給客人們炒菜添飯外，還要包香腸、熏臘肉，蒸扣肉什么的，累的直不起腰�？匆姶司�，我心里有一些不快，心里暗暗的責(zé)怪著父親。母親卻不這樣認為，時不時會揪著我的耳朵說上一通：和得地鄰好、猶如撿個寶，穿不窮、吃不窮、不會算計一世窮之類的教導(dǎo)。

臘月二十三是過小年的日子，這天，家家戶戶都要砍來苦竹丫打掃自家房屋，俗稱打“揚塵 ”。到了傍晚，每家都會在灶臺上擺上貢品，送灶神菩薩上天，這時候，父親口里念念有詞，大概意思是請求灶神菩薩在玉皇大帝那兒多美言美言，希望玉皇大帝在新的一年里賜予全家人幸福安康。

接下來的幾天，一家人就忙著制作各種小祭品了，諸如封袱紙，打紙錢，澆蠟燭等。在我們家，這些事情都是孩子們來完成的。父親認為，讓孩子們參與其中，就會更深地體會到“年”的味道。等這些小祭品都準(zhǔn)備齊全了，臘三十就到了。

在躍動的燭光里，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排列著酒杯的隊伍，父親則熟練地持酒壺倒酒，然后下跪膜拜，一臉的虔誠。母親總不忘記說些吉利的話，諸如“平平安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娃兒讀書聰明”之類的話。而我也惟恐祖宗看不到，鉆到燭光的最近處，感受著那點小小的溫暖，然后也像模像樣的在心中不停的祈禱。

終于等到全家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時候了，父親總是朝南而坐霸占著“上席”，而母親也總是最后一個入坐。父親母親邊吃年夜飯邊將事先用紅紙包得很平整的“紅包”公平的分發(fā)給我們，雖然只是幾毛錢，但卻是兒時過年得到的最為貴重的禮物了。 

年夜飯之后，家族的大批人馬會不約而同來到滸洋水的老墳山，為先人們亮燈。亮燈過程中，我會如小猴似的爬到大樹杈上，靈活地拔出別在腰間磨得錚亮的鐮刀，“卡擦卡擦”的用力砍著松樹上的干樹丫，干樹丫預(yù)示著“抱財歸家”的含義，寄托著人們的希望與期待。因此，樹下的人們則會蜂擁般像撿寶貝似的拾掇著這些吉祥之物。這種歷經(jīng)風(fēng)雨搖曳成姿態(tài)萬千的干樹丫，成了老家人們過年的一種美好愿望與祈福。

天漸漸藏起來的時候，年的味道越加濃烈。山里山外不時傳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攪得人心癢癢的。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激將我：“你把院子和屋子打掃干凈了，我就給你一個鞭炮�！蔽乙宦�，樂了，趕緊拿起掃帚打掃院子。

父親是一個說話算數(shù)的人，當(dāng)我把院子和房屋打掃得干干凈凈，他就兌現(xiàn)了諾言。兜里裝著父親獎給我的鞭炮，飛一般地跑到鄰居家，拿出來炫耀，直饞得伙伴們流口水。

除夕晚上，我是睡不著覺的。若村里有一戶人家放了鞭炮，就會影響十家?guī)资�，家家也點燃了鞭炮，相互比賽，看誰家的鞭炮響的時間最長，響的聲音最大。鞭炮聲響成一片，把整個村子的上空點染得五彩繽紛。這時，父親會從抽屜里拿出兩串100響的鞭炮，叫我和大哥分別舉一根長竹竿挑著，然后父親點燃。那噼啪作響的鞭炮聲炸得滿院子金花飛舞。鞭炮響完，我急忙拿出手電筒，滿院子找那些沒有炸響的鞭炮。只要用手一捏硬硬的，便裝進兜里。

初一大清早，匆忙吃完母親做的湯圓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鄰居家的院子里撿那些沒有炸響的鞭炮。然后把那些撿來的鞭炮放在雪里或者糞堆里，隨著一聲聲轟響，雪糞四處飛濺，那種場面，壯觀極了。

在鞭炮“噼里啪啦”的年味中，度過了我的一個又一個難忘的童年。

雖然童年早已逝去，腦子里仍然存著揮之不去回家過年的情結(jié)。在老家，盡可以找尋童年的快樂，享受親情的溫暖，咀嚼過年的味道。

湯圓趣事

一

大年初一吃湯圓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湯圓里面要包錢，討一個好彩頭，是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我沒去考證過，反正二者在我小時候就有之，已經(jīng)成為約定俗成的年俗了。

記得小時候過年，年三十晚上，父親就會把一分到五分的若干硬幣交給母親，母親從父親那里接過硬幣，之后便將其洗了又洗，清洗干凈的硬幣用一塊紅布包裹好，然后放在母親自己睡覺的枕頭底下。我曾問過母親，硬幣為什么要放在枕頭底下呀？母親笑而不答。父親則神秘兮兮的對我們兄弟幾個說：怕耗兒偷去啦！當(dāng)時，我們兄弟幾個信以為真，不厭其煩的叮囑母親：一定要注意耗兒！要不然，明兒個沒有錢包湯圓的！母親就會笑呵呵的說道：是咯是咯。

現(xiàn)在想起，父親當(dāng)時對我們的解釋是多么的好笑。

老家有一個習(xí)俗，初一早晨是要去水井里“買”金銀水的。為什么正月初一去水井挑水叫“買”？我問過父親，父親的回答實在簡單：老祖宗就這樣說的，正月初一早晨的水就是要叫“買”。我說，我們也沒有花錢呀？父親反問我，紙錢是不是花錢買的？我無語了。

天還沒亮，大概是在凌晨三四點吧，父親母親就起床了，母親在灶膛里升起了熱熱烈烈的火，等著父親的金銀水來和湯圓面，父親則挑著水桶去水井“買”金銀水。所謂金銀水，聽父親母親說，誰家第一個去水井里“買”來了水，就是金水，其次“買”來的都是銀水。要想知道自家“買”來的是不是金水，“買”水人到了水井，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電照一照水井四周，看有沒有人來過，檢驗有沒有人來過的唯一標(biāo)志就是看水井四周有沒有人燒過紙錢。

通常情況，我們家“買”來的大多是金水，偶爾也會發(fā)生“買”銀水的情況，父親會因此郁悶一整天，埋怨母親為什么不早一點提醒他。

父親“買”來金銀水之后，母親便將頭天晚上“藏”在枕頭底下的硬幣拿出來，然后認真的數(shù)著，計算著。母親做事一貫是公平的，她會根據(jù)家人的多少來公平的分配這些錢，有多少個人就在多少個湯圓里包上錢。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每個人都有“中獎”的機會，當(dāng)然，吃的多“中獎’的機會固然就多一些。每每這時，我就會在母親目前叫嚷著要吃多少個多少個湯圓，母親就會說，吃多少個都可以，但不能給我浪費了！湯圓不比米飯，吃不下就吃不下的，小孩兒不準(zhǔn)說假話！于是，我不敢再張揚了，任憑母親給安排。其實，誰能吃多少個，母親心里早已成竹在胸。

記憶猶新的是我曾經(jīng)在4個湯圓中創(chuàng)紀(jì)錄的中過2角錢的獎。當(dāng)時父親在屋外放鞭炮，我顧不上母親在屋里一遍遍的“想中獎的早點來端湯圓啦”的呼喚，一門心思撿著沒有炸響的鞭炮。進到屋里，只剩下兩碗湯圓在桌上放著，一碗里面裝著8個湯圓，另一碗是4個，顯然，8個那一碗屬于父親。我端著那4個湯圓的碗，邊吃邊關(guān)注我的哥哥弟弟們，大哥3個湯圓中了1分錢，三弟4個湯圓1分錢也沒有中著，其他幾個弟弟把自己碗里的湯圓翻了個底朝天，想找尋的就是那還沒有出現(xiàn)的5分錢。奇跡在我的碗里出現(xiàn)了！母親一共在4個湯圓里分別包了5分硬幣，統(tǒng)統(tǒng)被我收入囊中！當(dāng)時“中獎”的那種高興勁至今我也無法用文字來形容。之后每年的正月初一，一家人只要聚在一起，都會津津樂道且樂此不疲那年我中“大獎”的事。大家都在感嘆，如此的好運氣，至今還沒有人給打破過。

二

今年回老家過年空前整齊，四世同堂一共25個人，就回去了24個。有一首歌是這么唱的“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從老父親寫滿幸福滿足的臉上，我讀懂回家過年的深刻含義。

老屋里多年沒用的大灶臺早已被父親清洗干凈，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大灶臺的大鍋里熱氣騰騰、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火苗竄的老高。大嫂、妻子、弟媳婦幾個人在廚房里忙的正歡，香味、笑聲溢滿了整個老屋，“年”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在父親的提議下，我們將四張大方桌連在一起，一家20多個人同時圍在一起吃年夜飯，如此整齊、如此熱鬧，實在是不多見。父親說，今天這個整齊熱鬧的場面，今后恐怕不可復(fù)制了。父親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在這個忙碌的時代，明年，誰又敢保證一定會準(zhǔn)時回家和老人一起過年呢？

年夜飯之后，妯娌們就開始商討大年初一吃湯圓的事了。大嫂自己在家磨了湯圓面、制作了餡，說吃她做的放心；我家是在超市里買來的湯圓面和餡，妻子說，味道要好吃一些；弟弟、弟媳婦們買的則是現(xiàn)成的湯圓，大個的、小個的，各種餡都有，喜歡吃什么煮什么......一家人為此爭論不休。父親說，吃誰家的不重要，關(guān)鍵是要統(tǒng)一品種，你們各自看看自己帶來的東西夠不夠一大家人吃？20多個人喲！父親最后還特別強調(diào)了一句：必須統(tǒng)一吃一個品種哈。父親的話剛落，弟弟、弟媳婦們就蔫了，只有妻子和大嫂在一邊樂著。我納悶的問身邊的妻子：你有那么多嗎？你還樂？！妻子悄悄地對我耳語：我?guī)淼氖菧珗A面，隨時隨地可以和大嫂的攪合在一起，這樣既原生態(tài)、味道也好......

接下來傷腦筋的事情，就是關(guān)于湯圓里包不包錢和包多少錢的問題了。大嫂說，現(xiàn)在沒有硬幣了，湯圓里就不包錢了。孩子們聽說湯圓里不準(zhǔn)備包錢了，個個都說，湯圓里沒有錢？不想吃了。孩子們不想吃湯圓了，這可是個問題！大家一致認為，還是包吧。包多少錢合適呀？這又是一個問題！孩子們異口同聲：包100塊吧！我們喜歡100塊�。±乡鄣艿苷f，包100塊？24個人就是2400塊呢，誰來出資�。亢⒆觽冋f，沒有100塊我們就是不吃湯圓！為了照顧孩子們的情緒，我說，孩子們，我同意你們的建議，去睡覺吧。孩子們屁顛屁顛的離開后，我們又繼續(xù)商量這個傷腦筋的大事了。最后，大家統(tǒng)一了意見，“獎”設(shè)若干等級，大獎1個，小獎若干。

“獎”的事情解決了，接下來又出現(xiàn)一個事先沒有預(yù)料到的棘手問題，錢臟啊，包在湯圓里面肯定不行，怎么辦？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有的說，里面包有錢的那個湯圓不吃就得了；這怎么行啊？這明擺著就是浪費嘛！孩子們會怎么看��？方案被推翻。有人說，干脆用塑料紙把錢卷起來吧？也不行!塑料紙經(jīng)過高溫也不衛(wèi)生！又推翻了。

人多點子多，三弟媳說，既然在老家過年，家里這么多五谷雜糧，大家是不是往這方面想一想？是啊，玉米、黃豆、四季豆......家里這么多五谷雜糧的，我們怎么沒有想到呢？

方案確定下來之后，父親從里屋拿出紅紙毛筆，煞有介事的鋪開，只見父親在紅紙上寫到：一等獎1名，獎金100元（中獎物品為玉米）；二等獎2名，獎金50元（中獎物品為黃豆）；三等獎3名，獎金20元，（中獎物品為四季豆）；四等獎4名，獎金10元，（中獎物品為巴山豆）；五等獎6名，獎金5元（中獎物品為刀豆）六等獎8名，獎金1元，（中獎物品為玉滑豆）。獎金合計：338元，獲獎機會24次。

父親最后還特別提示：鼓勵多吃，懲罰浪費；要求吃湯圓的時候，任何人不準(zhǔn)離開桌子，避免弄虛作假；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本次獎金由他老人家出！

樂得像老小孩一般的父親剛剛寫完他的“杰作”，就命令我們立馬貼上墻。老人家是想在第一時間把我們家吃湯圓中“大獎”的決定公之于眾啊。

看著孩子們吃湯圓“中獎”的那個樂，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的心情突然間復(fù)雜起來。小時候過年，母親在湯圓里僅僅是包了分分錢，我們“獲獎”之后也是一樣的樂啊，而且一直要興奮好多天！再看看現(xiàn)在，為了哄孩子吃湯圓，居然要想方設(shè)法的為此改革創(chuàng)新，包上百元大鈔，孩子們才肯下口！為什么現(xiàn)在非要弄這么大的彩頭呢？

妻子一直在身邊安慰我，叫我不要老是糾結(jié)在小時候的分分錢中了，妻說，你那是生活在一個貧瘠的時代啊，那時候的分分錢也很值錢的！看來，你那死腦筋也該進步進步了，不要去責(zé)怪孩子，你還是責(zé)怪責(zé)怪自己為什么跟不上這個時代的步法吧。

父親與菜園

一

父親的菜園不大，零零碎碎散落在老屋的周圍，什么瓜豆蔥蒜、白菜蘿卜都會跟著季節(jié)的更替而依次變化著，菜園里一年四季總是郁郁蔥蔥的。

之前，這些菜園是由母親在打理的，父親根本就沒有關(guān)注過，甚至沒有踏進菜園里半步。

2003年．母親去世后，倒騰菜園的事自然落在了父親肩上。父親雖然重任在肩，我始終擔(dān)心且固執(zhí)的認為，父親是不會種菜的，也種不好菜。然而，我的固執(zhí)和偏見在母親去世半年后被父親的“事實勝于雄辯”擊得粉碎。父親種的菜不僅和母親種的一樣好，還經(jīng)常是自給有余，吃不完的不是送給地鄰親友，就是花上幾十塊車費，耽擱一整天時間，坐著班車從老家至南白然后到遵義，一家一家地送他種的時令蔬菜，看見兒子媳婦們樂呵呵的接受了他的“禮物”，老頭子就會得意非常。要是哪個膽敢當(dāng)著他老人家的面埋怨說，父親此舉得不償失的話，老人就會生氣的以“不在你們家吃飯了”來要挾。以后年年如此，只要有空，父親的送菜活動沒有落下過。

父親的送菜活動一直延續(xù)到2011年。這年，積勞成疾的父親患上腰椎間盤突出癥，雖經(jīng)多家醫(yī)院治療，但由于父親不遵守醫(yī)生“出院之后不要再做農(nóng)活，要好好在家靜養(yǎng)”的建議，一如既往的倒騰他的菜園子，以至于腰椎間盤突出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后來竟發(fā)展到出門要靠拐杖幫忙了。

按理說，手腳不利索的父親不應(yīng)該再種菜了，或者種的菜自給自足就行了。父親沒有按照我們的思路在運行，菜園里不但增加了新品種，而且還將老屋前面種水稻的田規(guī)劃成菜地了，種上了叫什么“遵糯3號” 的糯包谷。與此同時，父親還在家里開起了小賣部，說是小賣部，也不設(shè)門臉更沒有柜臺，就在自家的衣柜里、門板上胡亂的堆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

父親此舉我曾經(jīng)一度納悶過，并表示了我的不滿。還是后來和父親面對面的一次深入交談，才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以至于現(xiàn)在回想起心里還酸酸的。

父親說，什么是家？屋里炊煙裊裊，菜園郁郁蔥蔥，這就是家！你們一個二個都離開家了，剩下我一個老頭子在老家，我可不能把家里的生氣和菜園里的生機給你們弄丟了，不然你們對家就沒有念想了。

我心酸得無話可說，靜靜的聽著父親的話。

父親繼續(xù)說，我難道不想去城里和你們一起享清福嗎？要是我也離開了老家，老屋就沒有煙火了，房子就會很快爛掉的；房子都爛了，你們的根也就沒有了。我守著老屋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們不要把根丟了，這里不僅有你們的至親，還有你們埋在地下的母親��！有我在，家就在，你們逢年過節(jié)就會回家來看看我，看看你們的母親！

我眼淚止不住嘩嘩地落下來，哽咽地對父親說，可您老也挑不動糞水了呀，怎么去種菜��？

這就是我開小賣部的目的，小賣部開起來，來家里耍的人就多了。父親指了指門外的豬圈，你看見豬圈后面的那兩挑糞桶了嗎？里面經(jīng)常是滿滿的裝著糞水哩，要是有人來家里買東西了，我就給他倒杯茶，裝支煙，然后請他們給我把糞水挑到菜園子里去，報答他們的就是菜園里瓜果蔬菜，喜歡哪樣摘哪樣回家去吃！

說話間，屋外面包車的喇叭聲和司機師傅的呼叫聲同時飛進了屋里：“孔大爺，你的啤酒和方便面到了�！闭f話的是從鴨溪跑滸洋水的張師傅。

我急忙跑出去接貨物，張師傅卻對我說，兄弟用不著，我給老人家送到屋里去！

我好感動！

父親起身將早已準(zhǔn)備好并放置在桌上的滿滿一大袋嫩包谷遞給了張師傅，張師傅樂呵呵的不停地點頭致謝。

我問張師傅多少運費？張師傅不高興了：什么錢不錢的？我給老人家送貨，從來沒有收過運費！我就是喜歡老人家種的蔬菜，原生態(tài)，健康品！嘿嘿嘿……張師傅樂得像老小孩一般屁顛屁顛的離開了。

父親為了保住這個家的生氣和生機，為了我們不要忘本，可謂煞費苦心！

二

今年的干旱，殃及了不少莊稼，大都還沒成熟，就在烈日下斃命了。

我一直牽掛著父親老屋周圍菜地里的菜，那些父親用汗水和心血澆灌出來的生氣和生機，是不是也如縣城周邊的莊稼一樣被烤焦啦？這是我最糾結(jié)最放心不下的。

回家看看父親！回家看看父親的菜園子！

剛到家的對面，一眼就望見父親正在房前一片蔥綠的菜地里擇菜，烈日下的父親貓成了一張弓。我激動地一路小跑來到父親身邊，父親沒有發(fā)現(xiàn)我，依舊擇著菜。強烈的陽光照在父親身上，汗珠順著臉頰滾落到菜葉上，如此悲情的畫面令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爸爸！

你怎么不打電話就回來啦？我也好提前給你弄飯啊。父親驚詫的抬起頭。

您摘這么多菜干啥子呀？您一個人吃得了嗎？看著一籃子的菜，我一臉茫然。

送給對門你表弟的，他晚上要給我挑糞淋菜呢。唉，今年這個鬼天氣，晴了一個多月了，要不是團轉(zhuǎn)地鄰幫忙，這菜園子的菜也保不住了，菜園里沒有蔬菜，家就不像家咯......父親不斷的嘆息。

扶著一瘸一拐的父親回到家里，老人沒有休息片刻，又開始在灶房里忙活，頃刻間，裊裊炊煙從老屋的房頂上冒出來，我禁不住熱淚盈眶！回頭再望著父親菜園里那些綠油油的小白菜、紅彤彤的西紅柿、脆生生的嫩黃瓜，我終于明白父親不惜以健康作代價來維護家的生氣和生機的良苦用心！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