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殿，颙琰吩咐太監(jiān)賜座，賜茶。待眾人謝恩落座，一位身材高挑，年齡在六十上下的官員上前躬身回道：“經御史廣興等疏劾，皇上本月八日命王大臣會鞫，和珅二十款罪俱已得實。和珅喪盡天良，實為國朝百年未見之巨蠹大奸。臣等聯銜具奏，當照大逆罪凌遲處死；福長安陰附和珅，結黨亂政，內閣擬奏當照朋黨律立斬。原大學士蘇凌阿、侍郎吳省蘭、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夤緣交通和珅，卑劣污穢，惟仍有應得之罪還未查實，刑部正在催辦。”朱珪認得此人，是雍乾兩朝大學士尹繼善之子，主管天下折獄審判的刑部尚書慶桂。聽完他的陳奏，才知道和珅、福長安已經被皇上捉拿下獄，算來自己當時正在進京的路上。

原來正月初三日乾隆太上皇駕崩，颙琰當天下旨，指派和珅、福長安會同眾位親王大臣總理大喪事宜。初四到初八日，和珅、福長安日夜在乾清宮守靈。就在初五日，颙琰召集內閣其他人員下詔，稱“偏聽則蔽，兼聽則明”，仿照圣祖康熙成例，命九卿科道密奏言事。又嚴旨斥責前方剿匪的領兵大員勞師糜餉，皆為無能之輩。同一天，颙琰將駐守京城的各旗都統(tǒng)調換。因和珅本旗是正紅旗，為防不測，颙琰任命親侄兒榮郡王綿億為鑲紅旗漢軍副都統(tǒng)。軍界耆宿阿桂生前與和珅素不相能，颙琰又調阿桂之孫那彥成為鑲白旗滿洲副都統(tǒng)，守衛(wèi)禁城。

期間颙琰早晚進殿哭靈上香，哀慟深至，守靈的永璇、永瑆、永璘三位兄弟也沒覺出絲毫異常。和福二人不能擅離梓宮一步，外臣又進不得乾清宮，縱然耳目遍及朝野，外面驚風密雨，乾清宮內卻得不到丁點消息。和珅當朝時規(guī)定各衙門的奏章一式兩份，一折留軍機處，一份呈皇上御覽，將言路把控起來。所以準許科道密奏的圣旨初下，都察院的科道們便嗅出了味道。初六日，朱珪門下的給事中王念孫同滿洲御史廣興率先舉劾和珅的罪狀，于是參劾和珅一伙人的折子雪片般滿天飛。初八日上午，和珅、福長安在乾清宮被捉拿下獄。隨即儀親王永璇、成親王永瑆奉旨會同慶桂、那彥成等軍機大臣鞫審。自乾隆四十一年和珅進軍機處，二十余年老賬新帳一起算來，最終歸總為二十條大罪。

颙琰將和珅二十罪狀看罷，說道：“欺君害民，莫此為甚。朕這里有一份草擬的諭旨，“說著遞給慶桂命他宣讀。慶桂接過圣旨，等眾人排班跪下后念道：“和珅受大行太上皇特恩，由侍衛(wèi)拔擢至大學士，行走軍機多年，叨沐殊施，無有其比。而和珅上不思皇考簡用之仁澤，以恩邀寵；下則擅作威福，鹽務、河工素為利藪之務，以和珅征求無厭致日益疲敝。和珅經營吏、戶二部多年，內有福長安阿諛依附，安插私人，兩部用人行政成例，幾盡為其所變更。前阿文成為軍機首輔，公忠體國，與和珅素不相能，遂被其梗軋。阿桂卒，和珅益無顧忌，擠軋同僚，軍機處寄發(fā)諭旨獨屬己銜，外臣只知和珅而不知有軍機處。似此挾私懷詐，無人敢昌言其罪。更有甚者，在外督撫諸臣，內倚和珅為奧援，剝削下屬以供和珅所欲。如此，民窮財盡致于激變，川楚教匪、楚黔苗變莫不由此發(fā)端。

“教匪亂起，皇考宵旰勤勞，時望捷音。和珅巧加彌縫使軍情不得達于圣前，欺罔專擅。各路領兵大臣亦恃有其蒙庇，虛冒功級，坐糜軍餉，多不以實入奏。川楚軍需，三載經費逾七千余萬，為從所未有。諸臣內恃和珅庇護，外蹈�？蛋�、和琳領兵積習，于軍中惟笙歌酒肉自娛，在京諳達、侍衛(wèi)、章京無不夤緣鉆營以求赴軍，其自軍中歸者，無不營置田產，頓成殷富。而各路官兵鄉(xiāng)勇，餉遲不發(fā)，致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似此各路縱賊，遂釀巨患。思及皇考臨御六十年，四征不庭，凡窮荒絕徼，無不指日奏凱，從未有勞師數年，糜餉數千萬而尚未蕆事者�；士紡浟糁H，猶親執(zhí)朕手，頻望西南，似有遺憾。每念及此，內而軍機大臣，外而領兵諸將，同為不忠之臣！”

眾人聽慶桂念完正在暗自心驚，想到四年來一面是宮里的歌舞升平，一面卻是這樣一個糜爛局面。自己象傀儡般處處受宵小掣肘，嘉慶鐵青著臉，怒不可遏地接著說道：“和珅之奸，朕在潛邸豈有不知？！惟念皇考春秋日高，不欲遽發(fā)。我皇考寬仁為政，以孝治天下，開疆拓宇，揆文奮武，自三代以后未嘗有，臨御大成堪比日月；朕親承付托之重，猝遭大故，苫塊中每思三年無改之義，皇考簡用重臣，斷不肯輕為變易。今查明和珅之貪，雖崇、愷不及其十一！和珅、福長安之奸，比共、驩猶有過之！其不軌狀雖無師、昭之險，而以其心之危，焉無無識之徒觀望夤緣以別生事端？是以朕治和珅、福長安速，蓋盡朕為君之義。今和珅、福長安之罪大白于天下，此皆為其咎由自取。念和珅嘗任首輔，免其肆市，著賜自盡。福長安改應斬監(jiān)侯。著成親王提福長安跪視和珅自盡。蘇凌阿、吳省蘭、李潢，李光云，刑部會議后報朕�！�

嘉慶又道：“朕非是恃險薄德，獨斷煩苛之主。當秉列祖寬仁厚德之澤，庶幾慰我皇考孜孜求治之心。凡為和珅舉薦及奔走其門下者，朕系不深究，勉其悛改，咸與自新�！闭f罷，颙琰命內閣將這份上諭整理，通諭中外督撫藩臬三品以上官員，并將刑部列出的和珅二十大罪布告天下。

權傾朝野的“和相”頃刻間灰飛煙滅。新入軍機的那彥成深為嘉慶的雷厲風行震撼，一心體會著嘉慶揮灑自如的帝王風骨。眾人中朱珪、王杰、董誥俱是宰相城府，卻聽出了這份上諭不單是對和珅案的處置，也有乾隆帝的功過，如“寬仁為政，以孝治天下，揆文奮武，開疆拓宇，自三代以后未嘗有也”這都是要寫進大行遺詔里的�！盎士即呵锶崭摺币灿杏吧淝〉弁砟昃胝囊馑�。而上諭中“咸自維新”，“秉列祖寬厚仁德”及放過和珅門下眾人，表明這位恭順寬仁的皇帝仍然秉承乾隆帝的“寬仁”治國。朱珪心頭一動，循著“守成之君”這幾個字細細琢磨。

（未完待續(xù)）

【編輯：楊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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