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四年正月十七日，將近午時，通往京城的大興縣官道上駛來一隊車馬。大興隸屬順天府西路廳，玉河、涼水河從西北宛平分別流入，玉河進德勝門成北海子，匯入太液池，通通惠河；涼水河則經(jīng)南苑成南海子，俗稱“龍鳳出焉”，歷來是京畿繁華之地。往年上元節(jié)前后鄉(xiāng)間鬧元宵、射燈謎、扎花燈、引班子搭臺唱戲以饗鄉(xiāng)梓，集肆也新春伊始為求得好彩頭，迎來送往，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氣象。

只是今年，御宇六十余年的太上皇“乾隆老佛爺”自正月元旦乾清宮受禮后“圣體不豫”，至初三日竟龍馭上賓。按清制，軍民男女持素服二十七日，期間停一切音樂、嫁娶、屠宰事宜，為大行太上皇帝居喪。 乾隆爺秉政六十年，訓政三年，五次蠲免天下錢糧，統(tǒng)一回疆，平金川、征討緬甸、敉平西藏之亂，定臺灣，修《四庫》，刊經(jīng)石，赫赫“十全武功”，在百姓心中是亙古未有的圣明之主。逢此大變，臣民如喪考妣，正是舉國震悼，草木含悲，山河失色。

此時疾馳在大興縣官道上的一行人正是安徽巡撫朱珪和他的親隨們。正月初三太上皇駕崩當天，嘉慶皇帝即特旨“命吏部尚書，安徽巡撫朱珪即刻來京供職。”

乾清門侍衛(wèi)一路馳驛，旨意送達安徽巡撫衙門時已是初九日。朱珪卻被這道“特旨”攪得心旌搖曳。先皇駕崩，例應先皇遺詔與圣旨同時送達。督撫要率屬下官員及地方縉紳耆老，依本朝大喪禮儀一體遵行完畢，方能奉旨進京。朱珪宦海沉浮五十余載，心知朝中必然出了大事。

如此，便一刻不敢耽誤，因沒有大行遺詔，一是不敢，也無暇顧忌禮儀，朱珪只挑幾個辦事精心的長隨，三名兵弁匆忙上路。等到了德州地界，方見人們俱是一身喪服。在平原驛站剪發(fā)持服后，朱珪匆匆寫就一封密折，差一名兵弁先行趕赴京城呈進。

連日奔波下來，朱珪臉色略顯浮腫，頗為萎頓，“垂垂老矣，”朱珪心里自嘲道。所上奏疏言猶在耳：

“……天子之孝，以繼志述事為大。親政伊始，遠聽近瞻，默運乾綱，滂施渙號。陽剛之氣，如日重光，惻坦之仁，無幽不浹。修身則嚴誠欺之戒，觀人則辨義利之防。君心正而四維張，朝廷清而九牧肅。身先節(jié)儉，崇獎清廉，自然盜賊不足平，財用不足阜。惟愿皇上無忘堯舜自認之心，臣敢不勉行義事君之道？！”

京畿在望，心情反倒平靜了不少。自乾隆五十五年，和珅把持中外，帝師朱珪即被外放安徽十年之久，期間太上皇，皇上幾次欲召進京管理部務，和珅卻倍加間沮。四年前太上皇禪位，和珅挾圣市恩，朝廷官員競進鉆營，貪墨成風；白蓮教糜爛西南五省，朝廷三易統(tǒng)帥，地方愈剿愈亂，教匪愈剿愈多�？此啤扒∈⑹馈�，已是亂機四伏，天子實則身處荊棘叢中，朱珪抱定了念頭參劾和珅，以誠欺之戒，義利之防，清朝廷而整肅九牧。

不消一個時辰，車馬抵達廣渠門。只見城門街口俱是白衣素裹的兵丁，如臨大敵。路上行人卻也是絡繹不絕。飯鋪，客棧有的門楣貼了白紙，有只將福字揭去，還留著貼過的痕跡，都開著門面招攬商客，路邊搭棚子做大鍋菜、搖鈴算卦、挎籃子賣雜貨、挑扁擔賣菜的，只顧叫嚷自己的生意。見天色尚早，朱珪顧不得勞頓，令隨從驅車直奔禁城而來。

因乾隆皇帝梓宮停于乾清宮，嘉慶便以上書房為倚廬，朝夕上香供膳。朱珪自景運門遞進膳牌，上書房僅百步之遙，片刻功夫便傳下話來，著于乾清宮廊下瞻仰大行太上皇梓宮，等待陛見。乾清宮內嚴整肅穆，宗室正輪番上奠，眾人自不敢放聲悲號，也是哀泣不絕，朱珪不覺伏地長慟。昏昏然已是申牌時分，大學士，軍機大臣等一群人簇擁嘉慶皇帝漸次而來。等進得乾清宮，殿內外驀然哭聲大震。

嘉慶上香，供奠，舉哀畢。出乾清宮走近朱珪。朱珪早已老淚橫流，碰頭不止。嘉慶伸手將朱珪扶起，師徒相望時，自有傷心處，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只見嘉慶皇帝去纓雨纓冠內外皆被白布包裹，身著白衣喪服，身材偉岸挺拔，臥眉下龍目微睜，眼仁卻透出一股凌厲，龍準高挺，嘴唇緊抿，雍容中更有了君臨天下的從容。道：“朱師傅隨朕到倚廬說話�！�

（未完待續(xù)）

【編輯：楊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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