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標題,我突然覺得,和每天數(shù)以萬計的游客一樣,我也給張家界當了一回轎夫。
朋友們七嘴八舌地問我:“張家界美嗎?”
我說:“不僅美,而且大美,美得讓人心碎!”
“那是怎樣一種美法啊,說來讓我們分享分享!”。
我突然覺得有些語塞,不知從何說起。不錯,張家界確實太美了,但那是怎樣一種美法呢?我問自己。
苦思冥想了半天,我還是找不到答案,我只能含糊地告訴他們:“那是一種無法語言描述的美!
從張家界回來,雖然已經(jīng)很久了,但不時地和朋友們談起,我會身不由已地,陷入對那次旅行的回憶中。特別是在前往天子峰途中,坐在轎子上的情景,仍然清晰地如在目前。
因為景區(qū)范圍太大,許多景點之間,沒有車輛接送,只能依靠徒步,要不就坐轎子。
首先我也沒有想到,會在張家界享受被別人抬舉的感覺。當時,妻子見我猶豫,大聲鼓勵說:“別說你已經(jīng)走不動,就算走得動,也有必要體驗一下。∫惠呑佣荚跒閯e人抬轎子,怎么不可以讓別人抬舉自己一回呢!”
“是。∧銗廴苏f得多好。你就讓我們抬舉你一回吧!”幾個轎夫七嘴八舌地附合道。
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半推半就地,坐了一回轎子。
那種轎子,又叫滑桿,兩根竹桿之間綁一張椅子,兩個人抬在肩上就是了。
跨進景區(qū)大門,沿金鞭溪順流而下,走不多遠,我就看到,路邊停放著許多轎子。轎夫們見游人經(jīng)過,紛紛起身,迎上前去招攬生意。但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爬過數(shù)不清的高坡、走過量不完的山路的我,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只顧貪婪地欣賞眼前美不勝收的風景。
一路上,我?guī)缀跬浟松磉叺膶в危矝]有顧及妻子和同伴們的感受。我沒有想到,張家界會美到如此程度,真是讓人無語!
走著走著,不時會有一乘轎子,抬著游客,從身邊走過。這時,我的大腦,會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這些人怎么了?遠道而來,為的就是零距離地,感受一下仙境般的張家界,哪怕?lián)崦幌掠|手可及的樹木,將一片珙桐的落葉悄悄揣上,抑或在清澈明凈的溪水里洗洗手,把玩一下水里的石子,都比坐在轎子上強!
然而到了次日下午,連續(xù)的奔走,讓我感到,之前便隱隱作痛的右膝關節(jié),居然有了力不能支的感覺。
在前往天子峰的途中,我覺得已經(jīng)很累很累,便借口所有景點都大同小異,想打退堂鼓。但導游打趣說,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你也太嬌氣了吧!我辯解說,不是嬌氣,我是覺得這個右漆關節(jié),真的有點不對勁!導游說,那就破費一點,坐轎子。
頭天就已經(jīng)坐了一次轎子的妻子,也一個勁地鼓勵。轎夫們趁機圍攏過來,極力推薦。特別是聽了妻子的解釋后,他們更是不依不饒,硬說我難得被人抬舉一回,他們也難得找機會抬舉我,今天緣分到了,就了卻個心愿。說著,轎子已經(jīng)抬到我的身邊,一個轎夫牽著我的手,熱情地要拉我上轎。
坐就坐吧,我在心里說,就當一回大姑娘。再說轎子放在這里,如果沒有人坐,就會喪失存在的價值。
兩個轎夫身材都比較瘦小,我剛一坐上去,他們說了聲“走了!”便輕松地將我抬起來,顫顫悠悠地,上下顛簸著,往前一路小跑。
我擔心他們受不了,便不時提醒他們,累了就休息一下。但他們一肩,就把我抬到了目的地,大氣都沒有喘一下。
但在途中,他們走著走著,突然調了方向。剛才還面向前方的我,一下子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原來開始下坡了。
“老板,開始下坡了,請你抓緊扶手!币粋轎夫提醒我。
另一個接著補充:“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就往后面挪挪身子!
坡很陡,路很窄,全是石板鑲嵌的階梯,有點古驛道的輪廓。我感到身體的重心,幾乎都傾斜到前面那個轎夫的肩上了,我擔心他一不小心,突然踩滑,將我重重地摔下來。因此根本不敢動彈,以免增加他們肩上的負擔。雖然如此,我還是有點擔心:“兩個師傅,如果不行,就停下來,我自己走!”
“沒事沒事,你只管坐好就行,不用害怕!”其中一人說道。
說話之間,他們又調換了一回位置,原來又要上坡了。
就像我沒有想到,會在張家界坐轎子一樣,我更沒有想到,張家界的轎夫,個子雖然矮小,腳力卻很好,身體也強壯,別說像我這種中等身材的南方人,就是那些身材高大、體胖如牛的北方游客,抬在他們肩上,照樣能夠健步如飛。
我禁不住對張家界的這些轎夫,生出幾分敬意。他們不僅能夠熱情地軟磨硬纏,將你誆上轎子,還能讓你坐在轎子里,享受神仙一樣被抬舉的感覺。
似乎是無緣無故的這樣想著,我不禁有些懊惱。自己一輩子,也是擔當抬轎子的角色,卻沒有練就張家界的轎夫們這種功夫。為什么呢?用一位知道我秉性的朋友的話說,就是我一邊抬著轎子里的客人,一邊咒罵人家。結果呢,費力不討好,最終雖然累得筋疲力盡,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工錢。
當我明白這個道理,又意識到對于張家界來說,每個游客都在一定程度上是轎夫,我發(fā)自內心的對朋友們說,張家界的美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你只有親自去感受了,才能體會。
用一次性紙杯的紫砂大師
不時走過村莊,看到被遺棄的石磨,孤獨地蝸居在雜草叢中,長滿青苔,仿佛一首被人遺忘的老歌,曾經(jīng)那么耳熟能詳,如今卻一詞半句都記不得了,心里不禁有一種深深的悵惘和茫然。
我是一個熱愛傳統(tǒng)的人,但以工業(yè)文明為標志的現(xiàn)代生活方式,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勢,沖擊著沿襲了千百年、源自農(nóng)耕文明、節(jié)奏緩慢的民族民間傳統(tǒng),我在深感不安和疼痛的同時,不由對那些潛心固守在傳統(tǒng)文化土壤里的人們,充滿了由衷的欽敬、羨慕,甚至感激,感激他們,沒有讓我們的傳統(tǒng),被徹底拋棄!
我對那些哪怕已經(jīng)破爛不堪、卻無比溫馨的傳統(tǒng)農(nóng)具,比如竹編的篩子、木制的水桶、石鑿的碓窩,無不充滿了依戀之情。而對于蘊含著豐富的文化、陪伴了我們民族千百年的青銅、陶瓷、紫砂,更是愛不釋手。雖然我沒有足夠的財力,去收藏大師們的作品,但作為生活用具,我的個人空間里,這些溫暖可人的東西,可謂無處不在。
因為如此,我的手上,有一本名為《葛政豪紫砂藝術》的畫冊。是身為中國工藝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被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評定為紫砂藝術大師的葛政豪的個人作品專輯。書中介紹了他師從父輩,從事紫砂壺制作的歷程,他對紫砂藝術的理解,紫砂壺制作的工序,部分經(jīng)典紫砂壺作品的圖文介紹等。還特別以圖文并茂的形式,描述了他與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吳山明,攜手合作,聯(lián)手制作紫砂壺的情況。其合作方式是,吳山明在葛政豪的紫砂壺上,刻繪山水、人物、格言警句等,以此增加作品的藝術品位和文化含量,提高藝術價值。
我曾經(jīng)咨詢過,兩位大師聯(lián)手制作的紫砂壺的價格,動輒以數(shù)萬計,雖然我很喜歡,但摸著空空如也的口袋,我安慰自己:“心儀一下畫冊中那些精美圖片就行了,不一定非要據(jù)為已有!比缓蟊隳贸龈鹫榔渌淖髌穪戆淹妫南脒@和吳山明參與的有什么區(qū)別呢?那不過是在完整的壺壁上,留下一些傷痕罷了,然后便為自己的這一發(fā)現(xiàn),欣喜若狂。
然而每次翻開畫冊,我便覺得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滋味,仿佛一把經(jīng)典的紫砂壺,裂開了一道縫,或者一篇精美的散文里,突然出現(xiàn)了病句一樣,實在美中不足。里面有多幅葛政豪和吳山明的合影;其中的一幅,是在古色古香、傳統(tǒng)文化氛圍濃郁的居室里,吳山明和葛政豪一左一右,正襟危坐在雞翅木沙發(fā)上,目視前方,神態(tài)自若,神情莊重,一副藝術大家的氣質和風度?墒窃谒麄冎g的茶幾上,卻放著兩個一次性紙杯;吳山明的一側,還有一個礦泉水瓶。
他們用的為什么不是紫砂杯呢?我感到非常疑惑和納悶,我感到迷茫和費解。
身為紫砂藝術大師的葛政豪,能說他不熱愛紫砂壺、不熱愛傳統(tǒng)文化嗎?說不過去。他的作品,除了銷售給別人使用和收藏,從情理上講,應該給自己、給他心愛的女兒,留下一把兩把。特別是得意之作和心血之作,應該不會輕易出手。而在日常生活中,他至少應該有一個專門的紫砂杯,用于喝茶。在我的理解里,紫砂壺和茶,猶如茶和水,須臾不可分離。而吳山明作為美術界的重量級人物,他收藏葛政豪的作品與否,不得而知,但既然兩人合作得那么愉快,起碼說明他是認可葛政豪的;即使他不開口,想必葛政豪也會考慮,送他一把兩把;吳山明又經(jīng)常光顧他家,至少應該給吳山明準備一個喝茶的紫砂杯。
然而,他們用的卻是兩個一次性紙杯,與他們的職業(yè)、身份、周圍的環(huán)境極不協(xié)調、格格不入的一次性紙杯,因此顯得特別刺眼,特別反胃,猶如一桌豐盛的宴席里,被發(fā)現(xiàn)一只已被燙死的蒼蠅。一個終生追求傳統(tǒng)文化的大師,居然抵擋不住工業(yè)化背景下的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沖擊,抵擋不住僅僅因為方便的一次性紙杯的誘惑。
照我的理解,在葛政豪的家里,隨手都能找到一個紫砂杯啊,可是卻被一次性紙杯所代替。我相信這絕不是葛政豪舍不得,而是因為紙杯相對而言,確實方便。這樣想著,一種無以言說的悲哀,油然而生。
雖然潛心傳統(tǒng)文化代表的紫砂壺制作,卻沒有留心無孔不入的現(xiàn)代生活方式,來勢兇猛,銳不可擋。說明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實在過于脆弱,脆弱得不堪一擊;說明作為傳統(tǒng)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紫砂壺,在更大程度上,只能作為一種精神信仰,一種情感寄托,供奉在博物館里,深鎖在博古架上,而無法普及到民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必備之物。
不過責任不在兩位大師,他們將畢生精力獻給傳統(tǒng)文化事業(yè),已經(jīng)值得我們敬仰和欽佩。只能怪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力量,實在過于強大,強大得讓人措手不及,讓人無所適從,包括像葛政豪、吳山明這些大師們!
(陶昌武,47歲,貴州省作協(xié)會員、主任記者、《黔西南日報》特刊部主任。農(nóng)民出身,當過教師、公務員、企業(yè)員工,后到報社從事專業(yè)新聞采編,業(yè)余熱愛散文創(chuàng)作。)
【編輯:黃先兵】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