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滅數(shù)月后，我和朋友徒步去了天臺上，我曾去過無數(shù)次天臺山，以前每一次都滿心歡喜，如別人游天臺山吟詩所見“極目望天臺披出春衣趣意般般成畫卷；放懷觀赤水流來綠浪會心處處即文章”。這樣的山青水秀，是讓人心曠神怡之旅，這一次上山卻心生荒涼與悲壯，所見之處滿目蒼夷，慘不忍睹。上山的老公路成了這次天臺山火災最重要隔離帶，兩邊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一邊青山綠水，一邊焦黑枯黃。以前的天臺山，林蔭蔽日，再熱的天入山都遍體生涼，現(xiàn)在走幾步就汗流浹背，路兩邊枯枝亂迭，焦竹橫七豎八，近年來天臺山以種竹為主業(yè)，斜砍的竹面像一支支利箭，枯干在路邊，走路需小心提防。好不容易來到半山鷲嶺，石級緊靠懸?guī)r，險景迭現(xiàn)。鷲嶺曾有傳說，說這里巖石突兀，猶如雄雞天歌，所以過去叫“雞啄嘴”。相傳有位得道高僧，遍歷海內(nèi)名山來到這里，見山勢非凡，但“雞啄嘴”之名不雅，就取名“鷲嶺”。石階絕壁上有赤水名士石玉生所書的陰文“鷲嶺”二字，各字高二米，寬一米。石階旁的丹霞石壁上有碑文曰：“天臺得路，鷲嶺當前。獨立遠眺，心目礦然。金龍環(huán)舞，筆架撐天。丁峰遠映，之水回旋。郁行顯晦，皆指顧間。俗塵頓凈，即此是仙。”丹霞石年久風化，有些字已模糊消失了，再加上這次大火燒過“鷲嶺”，地質(zhì)更有松軟之勢，小路現(xiàn)隱于枯林之中，可能不久此處景點就消失于天地了。“鷲嶺”曾是天臺寺接引臺，有上山寨門，寨門上有門聯(lián)，右聯(lián)刻：縱目無邊河岳星晨憑俯仰；左聯(lián)刻：會心不遠飛潛動植妙卷舒。橫額：天上人間。寨門石屋原有二層之高，現(xiàn)在已破落不堪，站在屋頂，可俯視天臺山西北，十幾里內(nèi)盡收眼底，山水梯田，美不勝觀；城鎮(zhèn)工廠，猶如畫中。若是夏季漲水之時，可見赤水河色澤丹紅，滔滔而來，繞赤水城，赤天化，向合江車輞方向奔騰而去。天氣清明時能見合江的筆架山、丁峰、及龍卦山等壯美風光。鷲嶺地勢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過之險，易守難攻，除上山小路外俱是懸崖絕壁，解放前天臺山曾被土匪盤踞數(shù)年，當?shù)赝练撕退拇▓驂喂艠巧�、古藺等地土匪互相勾結(jié)，在天臺山周邊的磨堯山、六井壩、黃桷坳一帶活動擾民，后解放軍數(shù)次剿滅才解決了匪患。

繼續(xù)往上走，天臺山靜寂得可怕，沒有鳥叫蟲鳴，沒有繁茂植被，一山一山的焦黑里裸露出開劈隔離帶而挖出的新泥，眩目的丹霞泥石像山體流出的血，新傷舊傷令人不勝唏噓。那場火讓幾個大山的植物、動物都毀于一旦，天臺山上特有的珍稀植物——赤水蕈樹，當?shù)厝朔Q其為“鐵夾子”樹，曾是造船做家俱的好材料。赤水境內(nèi)僅有不到幾千株，在緊挨赤水天臺山的合江縣車輞境內(nèi)也只有幾十株，我是久聞其名而未見過真容，這次火災后不知有無幸存之樹。曾經(jīng)這山間異草滿山茵茵，蟬鳴驚天叫鳥窩成林駐，蛇蟲走獸山間逍遙游，蟋蟀叢林斗架蜻蜓草上狂飛，它們終沒有躲過劫難，消失于這場火海里。再往前走，小路已無法通行，便踏上相鄰的隔離帶，火燒之后，數(shù)條隔離帶把山體分成了一片片區(qū)域，曾經(jīng)步步緊逼的火苗，在一條條隔離帶上得以緩沖或消失，我們沿著這些隔離帶向天臺山頂而去。

我和朋友連走邊感嘆著：“看，那邊石階上有一根百年老松，我曾倚在它的枝丫上拍過照；那邊有一窩繡球花，開起來花團綿繡；那兩人合抱的樟樹上，我去年看到幾只松鼠和長尾巴的山楂鳥在樹頭上鬧騰；那棵靠魚塘的柏香樹上，一群白鷺常蹲守在上面捕魚……哎，都消失了……咦，怎么可能，這周邊山林都燒糊了，那個小木屋安然無恙？”當我走到車輞入天臺三叉路口天門處，望著焦黑枯樹間完整遺留的小木屋時愣住了。我想象中，一片火海里，一幢老舊木屋如何能存留得�。�“火災時山上只要有人住的地方，都盡力保護著，你曉得當時好多人守在屋子周圍不讓火靠近？”木屋是以前川黔兩地往來或去寺廟休息的路邊店，除了基石外，全是易燃木材建成，連屋頂都是原生態(tài)的樹皮，屋子位于幾條公路交叉點，左邊便是車輞地界，右邊向上便是天臺山寺廟，由于近年來無人居住，已搖搖欲墜，沒想到在漫山大火里，它居然留存了。

走過老屋，沿小路往寺廟攀爬，往上是驚險的四十八梯，四十八梯是天臺勝景之一，荊棘燒光后，兩邊看起來都是深淵，須得手足并用，才能在差不多90度的梯子上穩(wěn)往人形。曾經(jīng)林深時望穿雙眼也望不出山林，現(xiàn)在望出去一覽無遺的焦黑殘跡。與記憶重合不起的景色讓我心情沉重，這樣慢慢行著，來到了懷陽寺下。

懷陽寺在天臺最高峰頂，此峰正看像一座巨大的丹霞石佛山，廟宇正好建在大佛的頭頂。半山處是一天然石洞，喚“神仙洞”，正在大佛的肚臍位置，石洞內(nèi)有菩薩像，向里橫深十余米，入口寬兩米左右，越往里越窄小，當春夏山水突發(fā)時洞中會涌出泉水形成瀑布奔流而下，這便是舊時仁懷廳十景之一的“瀑飛仙洞”。清代楊廷琚有提詩此仙洞：“云飛仙洞水簾飛，一道云煙鎖翠微，何必桃源方逐世，此中避暑合忘歸”�，F(xiàn)在，被火熏過的石壁，壁上眼眸微睜的大石佛，因為煙熏火燎過，丹霞石質(zhì)在陽光下返光，沒有草木的遮攔，隔數(shù)個山頭都能清晰見到大佛和懷陽寺。

懷陽寺以前叫天臺寺，川黔界上一廟分屬兩省的奇事，指的就是此處。相傳天臺山以前境內(nèi)奇峰異景，物產(chǎn)豐富卻無劃定省界，川黔邊民經(jīng)常為該山的“主權(quán)”爭執(zhí)不休，久打官司，后雙方都在主峰修建了廟宇為界，分上下兩殿，上殿天臺寺屬貴州赤水，下殿為四川“大佛腦”。形成了一山有兩廟，兩廟一川一黔之奇。清道光年間，仁懷直隸廳（今赤水）同知陳熙晉在《之溪棹歌》這樣寫道：“四十八梯掛夕曛，瀘南播北一山分。督郵攘袂休爭界，只隔星辰不隔云。”所言即是此事�，F(xiàn)在從天臺山北邊拾級而上，到下殿的路旁可見路牌,路牌正反兩面不同，面對下殿處方向的是“車輞鎮(zhèn)舊橋村”，反之是“天臺鎮(zhèn)天臺村”。真正是“貴州的屋檐水滴在四川的房子上”，滴檐為界有據(jù)可依。天臺寺有四百多年歷史，曾因各種原因老廟殘破，后1995年在舊址建成新廟宇，改名“懷陽寺”。懷陽寺龍脊釉瓦，風鈴鏊掛，陽光普照雄偉壯麗，登于廟樓上，天氣清明可一攬眾山小，赤水和合江縣城盡收眼底。懷陽寺印宗禪院門前對聯(lián)：“云從天出天然奇峰天生就，月照臺前臺中勝景臺上觀。”說的便是此境。天上樓臺山上寺，云邊鐘鼓月邊僧。天臺山寺廟從古至今一直吸引著川黔方圓數(shù)百里善男信女前來求神拜佛，終年香火不斷。

我們圍著寺廟走了一圈，天熱香客寥寥，寺廟周圍的山林都已燒毀，獨寺廟毫發(fā)無損，朋友繪聲繪色的給我講起當時大火從車輞舊橋村燃到天臺寺，整整燃了幾個山峰，眼看著這百年老廟就要失守，是消防官兵和自愿者們硬生生在寺周圍挖了數(shù)條隔離帶，從大火里搶下了寺廟，每次火苗一竄，就用水槍把火控住，千言萬語難敘其間驚險。山頂上那個經(jīng)年不涸的泉水也發(fā)揮了不少作用。我特意去看了那口叫佛心泉的井，井水清澈透影，是寺廟主要生活水源，傳聞冬暖夏涼，特意掬了一口泉水放嘴里，甘洌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