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曉華

王曉華，女，羌族，四川省平武中學(xué)教師。平武作協(xié)、中國現(xiàn)代作家四川分會會員。2015年4月開始創(chuàng)作，先后有小說《沒有回復(fù)的短信》發(fā)表于《劍南文學(xué)》；短篇小說《黃昏戀》發(fā)表于《現(xiàn)代作家》；散文《牛鈴兒叮當(dāng)》《童年與閱讀》《與涮涮水同行》發(fā)表于《綿陽日報》；散文詩《螢火蟲》發(fā)表于《文學(xué)青年》；短篇小說《老廖》《網(wǎng)戀》發(fā)表于《三穗故事》等。

杜鵑山上杜鵑開

每年六月中旬，平武杜鵑山上的杜鵑花就盛開了。

六月十三日，我們駕車從平武縣城出發(fā)，沿涪江而上，在群山的懷抱里前行。杜鵑山腳下滿山遍溝的綠，海浪一般，層層疊疊，不斷地涌入眼簾。在車子飛速前進的沙沙聲中，綠色的浪潮又從公路兩旁迅速地涌向后方。

從白馬寨門起，公路蜿蜒而上，在陡峭的杜鵑山上，車子甲蟲似地迂回爬行，極其緩慢。一只小松鼠，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橫穿馬路，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消失在樹林邊。山越高，杜鵑山的植物就顯得越發(fā)矮小。冷杉的墨綠，夾雜著其它低矮樹叢的團團新綠，大山仿佛穿上了一件綠色斑點花紋的袍子。

當(dāng)我們到達(dá)目的地——杜鵑山頂時，迎接我們的是陣陣刺骨的寒冷。來至四面八方的游客們，紛紛穿上了外套。

這就是平武的杜鵑山，又名黃土梁，海拔三千八百多米。位于平武縣和九寨溝縣的交界處，也是綿陽和阿壩的分水嶺。

我站在山頂，回望平武方向，杜鵑山的群山盡收眼底。山尖挨著山尖，層層疊疊，一直鋪向天邊。我們仿佛是瓊樓玉宇里的神仙，身在云端之上�？粗荷街畮p的人們，頭頂藍(lán)天，讓人感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天空。我爬上山坡，真的舒展雙臂，仰望，卻發(fā)現(xiàn)天空依然離我很遠(yuǎn)！有種快樂，如藍(lán)天里的白云，絲絲縷縷，飄飄悠悠，掠過心頭。我體味著“一覽眾山小”的飄飄欲仙的美感！可平武的報恩寺在哪兒？白馬寨子在哪兒？王朗自然保護區(qū)在哪兒？虎牙龍口瀑布在哪兒？我辨不清方向了！

站在原地，一轉(zhuǎn)身，幾丈之外，便是阿壩的地盤了，層巒疊嶂之邊緣，雪寶鼎的山尖，閃著銀色的光。而我腳下，這寒風(fēng)蕭蕭的杜鵑山上，綠油油的天然草地上，野花點點�？床灰婈笈�，卻牛糞一堆堆，這是杜鵑山上的天然肥料吧。在它們的滋養(yǎng)下，草地上長滿了一叢又一從的杜鵑，因其植株矮小,花小，葉小，本地人稱它為小杜鵑。它們花叢挨著花叢，從坡底一直延伸到坡頂，紫色的小花，一簇簇綻放，山坡也成紫色的了！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花骨朵，點綴在花叢中，大大小小，次第開放，足足再開上一月，眼前也仍然會是一片紫色花海。

人們拿起相機、手機，興奮地奔跑、拍照。忘了疲倦，忘卻塵世的煩惱，對著杜鵑花海肆無忌憚地吶喊，高亢的、低沉的、優(yōu)雅的、聲嘶力竭的……各種聲音交匯在一起，此起彼伏，盤旋在杜鵑花海上空。

當(dāng)我們爬上一處小山坡時，來不及喘息，另一坡小杜鵑花更繁茂地呈現(xiàn)在眼前。一律二三十厘米高的花叢，一律紫色的小花，一律挨挨擠擠，大小不一的花骨朵兒。一片又一片，連成二十多公頃的花海，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

一坡又一坡的小杜鵑花周圍，生長著茂密的大杜鵑花。本地人之所以叫它大杜鵑花，是因為它們的枝干比前者高大，挺拔，花朵也大多了。在懸崖之上，在大樹之旁，在雜草叢中……但凡有點薄土，它們便頑強地連片生長。灰色的枝干，死了似的，上面長著或深或淺或綠或白的苔蘚。密密麻麻的枝干，叢林一般，縱橫交錯，看花了我的眼。在那毫無生機的樹干之上，卻綠葉如蓋。每一片杜鵑花葉，橡皮樹葉般碧綠厚實。形狀卻像枇杷葉，略小些而已。片片綠葉，葉尖一律下垂，向枝干收攏，仿佛一把半開半合的小傘。謙遜的葉叢頂端，一簇一簇的大杜鵑花，競相開放。有的羞羞答答，含苞欲放，卻那般紅艷醒目；有的迫不及待地掀開嫩嫩的包蕾，白底上紅暈點點，渲染開去，更顯嬌媚；有的一一綻放，潔白如雪，堆積在枝頭……每一朵盛開的杜鵑花就如同一個小鈴鐺，八九個，甚至幾十個小鈴鐺聚在一起，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熱熱鬧鬧，美不勝收。深紫的、褐色的花蕊，像無數(shù)的小精靈，在偶爾的寒風(fēng)中，顫顫巍巍，隨風(fēng)輕舞。杜鵑花開時節(jié)，杜鵑山上滿是紫的，白的，紅的云朵。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朵朵朝霞落在山間，異常美麗。

“閑折二枝持在手，細(xì)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藥皆嫫母。”她們哪里是花��？分明是一群群不畏嚴(yán)寒，不怕孤寂，屹立于貧瘠高山之上的奇女子，婀娜多姿！唐代成彥雄曾這樣贊美她們：“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清代秋瑾也曾稱贊：“杜鵑花發(fā)杜鵑啼，似血如朱一抹齊�！倍娤衫畎赘沁@般描繪杜鵑花：“一園紅艷醉坡陀，自地連梢簇蒨羅。蜀魄未歸長滴血，只應(yīng)偏滴此叢多�！�

我穿梭于大杜鵑花林中，徜徉在小杜鵑花的海洋，看見一只花喜鵲，在綠草坪上悠閑地散步，對我們視而不見！看見一只漆黑的烏鴉飛下，落在垃圾桶邊覓食，而后拍拍翅膀，飛走。耳邊傳來幾聲杜鵑鳥的啼叫，那經(jīng)過杜鵑山洗滌后的鳥鳴，仿佛對我們訴說著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

傳說遠(yuǎn)古時代，這里有一個海子，海子邊住著獵人杜老大和他老美若天仙的妻子桂陽。當(dāng)?shù)匾粣喊酝醢]皮垂涎桂陽美色，一心想霸占為妻�；ㄑ郧烧Z，武力相逼，桂陽都誓死不從。王癩皮心生毒計，趁杜老大不備，將其推入海子淹死。杜老大的魂卻化作一只鳥，整天繞著海子飛來飛去，不停地啼叫著：“妻桂陽！妻桂陽！”桂陽聽見后撞石而死，也化成一只鳥，隨夫飛去。鄉(xiāng)鄰們?nèi)巳肆x憤填膺，蜂擁而入王癩皮家，將其打死，又在海子里找到了杜老大的尸體。說來也怪，就在這時，海子干涸了。人們把杜老大和桂陽埋在曾是海子的地方。后來，墳地慢慢地升高，海子變成了山崗，就是現(xiàn)在的杜鵑山。第二年，山上長出了杜鵑林，火紅的杜鵑花滿山怒放，杜鵑鳥在林間鳴叫著：“妻桂陽，妻桂陽……”

我沉浸在這動人的傳說里，留戀著杜鵑山的偉岸博大，陶醉在杜鵑花的絢爛之中，不忍離去。杜鵑山啊杜鵑花，明年，我們再相見。

龍安春早

坐落在箭樓山南麓、涪江北岸蟠龍壩上的龍安鎮(zhèn)，是天下大熊貓第一縣——平武縣的縣城所在地，是具有八百多年建城史的川北名鎮(zhèn)。境內(nèi)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有大熊貓、金貓、盤羊等多種珍稀野生動物。

早春的一天，我登上了龍安鎮(zhèn)的北山公園。也許是雨水太少的緣故，樹林里堆積著厚厚的一層青岡樹葉，黃的依然那么鮮亮，絲毫沒有“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跡象。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除了些許松柏的蒼翠，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樹丫。即使有暖暖的陽光，即使有撩人的清風(fēng)，那一地滿目的黃，也讓人看不到春的影子。

滿山落葉黃，終究抵不過河堤柳葉新。

當(dāng)我漫步走下北山，來到涪江河畔時，才發(fā)現(xiàn)一些敏感的樹枝，在依依垂柳地帶動下，已經(jīng)抽出了嬌嫩的新葉。而一些反應(yīng)遲鈍的光溜溜的樹丫可急了，眼饞了春的多姿多彩，使勁兒擠出了一串串微微鼓起的芽苞。雖然還沒有一絲絲綠意，可也孕育著希望。只需一兩周時間，它們便飽脹地破裂開來，吐出新芽，開始和身邊的那些花花草草爭春了。

向涪江河畔的田野望去時，我才知道：春就是一個的多情的畫家。他用粗獷的畫筆，恣意地涂抹著丹青。一片片金黃的菜花散發(fā)著陣陣清香；一塊塊墨綠的麥地展露著春的氣息；蝴蝶似的豌豆花兒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一叢叢胡豆花兒從胡豆葉間冒出來，眨巴著眼睛.......

田野里，各種小鳥也興奮起來了，三五成群地在田間、在地頭、在屋頂，飛過來掠過去，追逐玩耍；在鳥窩邊、在樹枝上、在電線桿上，不知疲憊地此起彼伏地婉轉(zhuǎn)啼鳴。我看見一只鳥銜著一根細(xì)長的干樹枝，扇動著翅膀，從我頭頂飛過。飛過粉紅的桃花，飛過雪白的梨花，飛過藍(lán)天白云，飛到一顆高大的銀杏樹上壘窩。那用干樹枝壘起的粗糙的鳥窩，是沒有屋頂?shù)姆孔印ｏL(fēng)來，它怎么過？雨來，它怎么過？我的眼里滿是疑惑。

現(xiàn)在的龍安，不允許人們私藏獵槍，氣槍之類的東西了。應(yīng)該全中國都是這樣了吧！很多年前，三五個人邀約一起，滿樹林子打鳥的尋常情景再也看不見了。也看不見滿載而歸的他們找一處小院，圍著篝火而坐，暮色里喝著啤酒吃著烤小鳥肉閑扯的情景了。就連“勸君莫打三春鳥，子在巢中盼母歸“這樣的標(biāo)語也不需要再在各處張貼了�，F(xiàn)在的龍安人，連小孩兒都懂得了愛護小鳥的道理。

我家樓下有個小院子，這熱鬧的小縣城城中心的一個小小的院子，每到春天，都能聽見許多不知名的野鳥在動情地歌唱。那悅耳的歌聲常常讓我在小院里駐足，久久不忍離去，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兒時故鄉(xiāng)群鳥爭鳴的小樹林子。餓了的小鳥還三五結(jié)伴兒地飛到我家陽臺上來偷吃香腸、臘肉。我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瞅著它們，它們歡快地啄食著。偶爾一只也會停下來，歪著腦袋看著我，還朝我快樂地哼兩句歌。它想對我說什么呢？我不懂鳥語，便不得而知了！見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它便扇扇翅膀，在陽臺上頑皮地跳躍幾下，繼而歡快地啄食。這么可愛的小東西，它那么丁點兒肉，曾經(jīng)，人們怎么忍心去吃它呢？

我想起故鄉(xiāng)的小山村里，童年的我常常在稻子成熟的時候，和鄉(xiāng)親們一起用吆喝聲去驅(qū)趕稻田里一群一群的麻雀。有的老鄉(xiāng)還扎個草人，草人穿著一件破衣裳，手上綁著兩把用棕樹葉子修剪成的扇子。風(fēng)一吹，那扇子就發(fā)出啪啪的聲音，仿佛有人在拍著巴掌。一群一群的雀鳥也就被嚇跑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便很少看見麻雀了，稀少的它們自然也就成了保護動物。同樣的，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連我家樓下這龍安鬧市之中的小院子，也成了成群的野鳥的天堂。

找不到獵槍的春天，是多么快樂多么幸福��！活著，就有希望。今年，連平武縣的大熊貓也達(dá)到三百三十五只之多，居全國乃至全世界之最！

最惹人眼的，是涪江河灘邊那片荒草地，那片我親眼看見，在去年秋天就已經(jīng)枯死的，還被野火燒過的荒草地，現(xiàn)在，居然挨挨擠擠地冒出了一根又一根的嫩嫩的幼芽。那鵝黃的仿佛浸透著陽光的幼芽，可是“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真實寫照��！

有些東西，如同秋天那枯黃的野草，你明明看見它已經(jīng)死了，甚至在野火的焚燒中化為灰燼。可是，春風(fēng)一吹，它深埋在地下的根，又開始冒出新芽，瘋狂地滋生、蔓延.....有些東西，你以為它已經(jīng)死去，它卻一直活在你心底！

幾只蜜蜂嗡嗡地從我耳畔飛過，飛向眼前幾朵莫名的野花；一兩只蝴蝶從我眼前舞過，舞向河灘邊另外幾朵莫名的小花。這是梁山伯與祝英臺幻化的蝴蝶么？他們的愛情隨著他們美麗的翅膀，在這龍安的早春里翩翩舞動。梁祝死了，可他們和他們的愛情之花還開在每個人的心里，生生世世，永不凋零。也許，在他們眼里，這不僅僅是龍安涪江河畔的幾朵不顯眼的小花，在他們眼里，這幾朵小花就是整個春天。

徐徐的春風(fēng)，暖暖的陽光，連綿的群山，勤勞淳樸的龍安鄉(xiāng)親......龍安早春一切的一切，都摒棄了秋的蕭瑟冬的寒冷，孕育著春的夢想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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