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新衛(wèi)

韓新衛(wèi)，70后，湖南汨羅人，大學(xué)文化。中國屈原學(xué)會會員、岳陽市屈原學(xué)會理事、汨羅市屈學(xué)會副會長、汨羅市作協(xié)理事、汨羅市龍舟辦副主任。

汨羅縣城往東二十里，有一座新市古鎮(zhèn)，古鎮(zhèn)東面有一片無人居住長滿楊樹的臥龍岡，臥龍岡恰好處在春江與湄江匯合的雙江口。汨羅江在古鎮(zhèn)北面流過，江南岸便一字排開九個碼頭，另有一個碼頭在湄江邊。從河道上、下游運(yùn)來的木材、魚蝦、藥材、木炭等都要在這兒轉(zhuǎn)運(yùn)上市。據(jù)說這九個碼頭連起來便成了一條龍脈，龍頭就是東面的臥龍岡，龍尾一直向西延伸到1000米之外的齊云塔，這是為鎮(zhèn)河妖而修建的。舊時最熱鬧的碼頭要算臥龍岡邊上的毛家碼頭，船老板的許多貨物都在毛家碼頭裝卸，因?yàn)槊掖a頭連著一條古巷擋扒街。

古鎮(zhèn)正式得名是在北宋元豐年間，這之前鎮(zhèn)上只有一條擋扒街，因?yàn)榻值罓钊鐡醢蔷偷昧诉@個名字。解放前，街道上都用條形麻石鋪就，擋扒街兩邊擠滿了剁肉的屠夫、菜販，客人從碼頭上岸，便聽得一片叫賣聲。據(jù)說唐朝大將軍尉遲恭被太宗李世民派到新市來修廟，他看到臥龍岡長著大片的朱樹林，鎮(zhèn)上的百姓又常在樹林里祭社神，于是選中了在臥龍岡上建一座觀音寺，并在選址處栽了18棵羅漢松，直到66年后的開元年間才正式將廟建成。傳說元順帝做太子時有一次經(jīng)過臥龍岡，聽到樹林里的誦經(jīng)聲，他立馬停車到觀音寺里去參拜，這時朱樹林里車馬林立，綿延數(shù)里，于是有人取了個名字叫馬林岡。到了明朝時期，有一次明武宗正德皇帝路過此地已近傍晚，于是帶著妃子在觀音寺借宿了一晚，可是時值仲夏，寺內(nèi)蚊蟲叮咬，正德皇帝不堪其擾，怒聲斥道：“蚊蟲聽令，速速離開！”說來也怪，不一會，蚊蟲全都不見了，寺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皇帝總算安心睡了一晚，因?yàn)檎戳嘶实鄣凝垰�，從此馬林岡又改名臥龍岡。

自從正德皇帝來過臥龍岡，這地方名氣也大了。許多人都想搬到這里居住，可是住不了幾年又都搬走了，原因是這地方龍氣太重，一般人消受不起，住進(jìn)去災(zāi)禍不斷，非達(dá)官貴人才能鎮(zhèn)得住。久而久之，臥龍岡上除了一座觀音寺外，已沒有任何人敢去居住。明朝滅亡后，成片的朱樹林被人砍光了，尉遲恭種下的十八棵羅漢松也只剩下一棵，蒼翠古樸，人們把它當(dāng)作神來祭拜。為了不致荒蕪，后人在臥龍岡上栽了大片的意大利楊樹。

三十年河?xùn)|，四十年河西。古鎮(zhèn)人想恢復(fù)臥龍岡往日的熱鬧，要發(fā)展旅游業(yè)，準(zhǔn)備在這里建一座休閑山莊。要開山動土，必須先稟告土地神明，不然誰都不敢放肆。

鎮(zhèn)政府在這里設(shè)了一個老街社區(qū)，社區(qū)主任三黃牯壯實(shí)得像條牛，兩百多斤，一米八的個頭，還會拳腳功夫，當(dāng)兵打過越南，退役后當(dāng)上了社區(qū)主任。去年中秋節(jié)他發(fā)動社區(qū)搞了一場民俗文化活動，燒寶塔、祭河神、放河燈、唱皮影戲，看熱鬧的來了幾萬人。如今，   想去臥龍岡建一個休閑山莊，他請了老街最有名的巫師杜浩，今天要舉行一場開山的奠基禮。

初冬的天氣十分寒冷，天空中還下著小雨。奠基禮在臥龍岡的一片山丘上展開。新開的一片宅基地上站滿了人，三黃牯正指揮幾個后生仔忙乎著，他鐵塔一樣立在楊樹下，旁邊一輛舊貨車上站著一頭健壯的黃牛，巫師杜浩約摸五十開外，額頭上系著一根紅繩，全身上下穿著一套血紅的對襟服，一臺挖機(jī)已在現(xiàn)場待命，只等巫師一聲號令就開挖。

“黃書記，可以開始嗎?”這時，一個后生仔跑過來問三黃牯。三黃牯望了一眼巫師，回答說：“請師師為主，你們都聽巫師安排�！�

后生仔從舊貨車上拿出早已備好的一掛鞭炮和一桶米，向巫師身邊走去。巫師正弓著腰在細(xì)麻繩圍成的區(qū)域內(nèi)布局，他在東南西北中五方各點(diǎn)燃了一根蠟燭，然后在東方香案上擺了紫薇星君、后土、魯班先師合案尊神牌位，還設(shè)了一個褐色的小香爐。這時，空中的雨卻越下越大，許多人都撐起了傘，有幾個人鉆到了貨車的駕駛室里，眼睛死死盯著杜浩如何作法。

只見杜浩在一個搪瓷臉盆里洗凈了雙手，擦干后，接著點(diǎn)燃三根香，恭恭敬敬地擦到香爐里。面對眾神牌位，他開始昭告五方：

天罡正氣，地潤元黃。晝興夜寐，日就月將。

借茲寶地，營造山莊。繁榮世界，美化家邦。

元亨黃道，禮敬陰陽。征基擴(kuò)建，鴻運(yùn)四方。

藏風(fēng)聚氣，降福凝祥。謹(jǐn)呈昭告，俾熾俾昌。

黃牛站在車廂里不肯下地，兩名牛販子拽著牛使勁往下拖，只見黃牛的一雙眼珠都變成了黃色，眼眶里似乎還噙著淚，它傾盡全力對抗著，讓身體不往下倒，但最終拗不過兩名屠夫的死拽。突然，它的兩只前腳跪倒在車廂里，絕望的眼神似乎在哀求兩名屠夫放過它，眼睛里滿含著哀怨和凄楚，呆呆地望著車底下兩名兇神惡煞的屠夫。

黃牛兩只前腳死死地扣在車廂的底板上，繼續(xù)拼盡全力與兩名屠夫僵持著，它多么希望旁邊看熱鬧的人能勸走這兩名利欲熏心的牛販子，它哀怨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地坪里的人。

黃牛與屠夫還在對峙著，一名牛販子這時伸手抓住了牛角，使勁往下拽，可是黃牛就是不下車廂，它喘著粗氣，嘴角已鼓出泡沫。杜浩這時走到那棵古老的羅漢松前，他緊閉著雙眼，雙手合十，嘴巴翕動著，默念了幾句。不一會天空中忽然刮起了風(fēng)，楊樹開始左右搖曳，豆大的雨滴直往人的頭頂上、脖頸里砸去，涼颼颼的。

老黃牛終于放棄了抵抗，它順從地下了車，它知道今天自己的大限到了，那些看熱鬧的人都是些冷血動物，不會伸手來救自己。黃牛剛被拖下車，兩名屠夫就將它按倒在地，另有兩名牛販子迅速用麻繩分別捆住了牛的兩只前腳和兩只后腳。牛蹄在鐵皮車廂里刮出一條粗大的印痕，這時黃牛的眼睛已沒有任何光亮，由先前的深黃色變成了黃褐色，它知道死神就要來臨。

杜浩望著屠夫們制服了黃牛，他才放心地走到東方，他叫一名后生仔開始放鞭炮。當(dāng)掛在樹枝上的鞭炮聲噼啪響起，杜浩又面對牌位向魯班先師進(jìn)行稟告：

惟神率師造宅，人有所居，功成千古，德沛黎民。國都城郭，寺廟宮觀，高山殿宇，近水樓臺，光輝奪目，燦爛鎏金。竟使繁華世界，五彩繽紛，由來錦繡神州，興榮鼎盛，先師倡導(dǎo)，神人共感。今者業(yè)主，謹(jǐn)經(jīng)勘測，選斯寶地，興建山莊，工程較大。特遵儒禮，卜吉今日奠基。惟冀先師顯應(yīng)，降福降祥，無兇無煞，大吉大昌。洪庥得沐，感戴勿忘。謹(jǐn)告。

稟告完魯班先師，只見杜浩鼓起腮幫吹響了一只乳白色的牛角，發(fā)出的嗚嗚聲在楊樹林里回蕩。然后他將牛角放在地上，右手揮動著一把法刀，他貓著腰，腳步不斷地變換著，就像在打太極拳。不一會，他手持三炷香面向東方又開始了禱告：

惟神乘震東方。甲乙呈祥，古鎮(zhèn)業(yè)主，興建山莊。祈神顯應(yīng)，大放神光。驅(qū)兇降吉，發(fā)閱無疆。蒙恩沐德，曷感勿忘。

向東方青帝禱告完，杜浩又依次走過西南北中四方，向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黑帝、中方黃帝虔誠禱告，每方都重復(fù)哼唱了上面的告文，祈求五方神明護(hù)佑。

雨又不停地下起來，又有人鉆進(jìn)貨車車廂里，搖開玻璃窗觀看。杜浩在地坪里作法，衣服被雨淋得越來越濕。三黃牯大聲喊一個后生仔：“快去給杜浩打傘，莫讓雨淋病嘚！”

杜浩放下手中的法刀，提起米桶，開始向地上撒起米來。他慢慢的在地坪里轉(zhuǎn)了一圈，朝空中撒著米，口中還念念有詞。這時，只見旁邊杜浩的徒弟左手提著一只雄雞，右手抓住雞頭使勁擰了幾下，一顆滴著血的雞頭迅速被他活生生地擰下來，他用半截牙簽撐開了雞嘴，再把雞頭擺到地坪東方的牌位上。

做完了這一切，杜浩來到貨車旁，要屠夫們開始宰牛。只見兩名屠夫各掰一只牛角，另一名屠夫操起一把尖刀猛地向牛頭的咽部刺去，還有一名屠夫提著一只鐵桶準(zhǔn)備接牛血�？墒桥５冻槌鰜韰s沒有多少血，于是操刀的屠夫又一次朝牛的咽部刺去，刀把還轉(zhuǎn)動了一下，再抽出來時，一般殷紅的血液便冒了出來，不一會鐵桶里便裝了半桶牛血。

兩名后生仔趕快跑過來，一人提著裝滿牛血的鐵桶，另一人拿著一只竹線扒，蘸著桶里的牛血往地上灑，兩人在地坪里灑了一圈，每個方向都灑了牛血。血的腥味在空氣中飄蕩，冬雨還在斷線似的下著。這時，杜浩吩咐道：“可以開挖機(jī)動土了�！�

挖機(jī)師傅開動長長的鐵臂，將挖斗慢慢伸進(jìn)泥土里，立刻挖出一個小土坑。接著，挖機(jī)停止了挖掘，又突突地開走了。

雨終于停住了，人們開始漸漸散去，幾名屠夫把死去的黃牛用車拖到一塊水泥坪里，開始了宰牛的后續(xù)工作。幾名后生仔圍在水泥坪里，眉飛色舞地談?wù)撝１蕖⑴Ｍ璧拿牢�，他們爭論著牛的兩樣寶貝�?yīng)該歸誰呷，要怎樣分配大家才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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