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靜靜的呆立著，不想有言語，不想有動作，不想有思維。就這樣的靜止著，包括風(fēng)的羈絆也消亡。只想就這樣的靜立著，空白著自己，忘懷了存在，忘懷了思想，忘懷了回憶，忘懷了痛苦，忘懷了喜悲，忘懷了思念……就一切都不復(fù)存在，回復(fù)到混沌初開之前。我沒有一切，一切中沒有我。
但眼淚卻欺騙不了想背叛的心靈。在這陽光激射的曠野，風(fēng)也是肆無忌憚的。每拂過一個(gè)角落，都爭相著想留下自己來過的跡印——不管那些是否愿意接受的生靈。這個(gè)空間的主宰變得多元而辛辣，每一樣都在散發(fā)著自己的特質(zhì)——那隱藏于內(nèi)心深處異動的狂燥和不羈。在似乎和諧的氛圍中忍韌，但誰都沒有想要攻擊的欲望，只想堅(jiān)守住自己，捍衛(wèi)住自己。誰和誰都似乎沒有關(guān)系，只想簡單的獨(dú)立在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地。我就在這樣的曠野里，也想成為這多元而辛辣的主宰，讓冷竣或者說冷漠成就自己的靈魂，或者說愿意自己沒有靈魂。但那在陽光中飄零在冷風(fēng)中滑下的淚滴告訴我，這不可能。是的，不可能，我不可能孤立著自己或者是讓一切孤立自己，因?yàn)椋谖业臏I光中，綻放著一朵朵雪白的花，定格在我的視野里，揮之不去，耀眼的華光刺不痛我的眸子，卻刺痛著我的心靈，讓我明白自己的存在，明白著存在的那片漣漪瀲滟的情！姨与x不了，我就必須置身于其中。
是的，就在這片海上，我看到了那綻放的雪白的花——我自己親手種上去的白花。
這是浸滿我的思念的白花，我把我滿腔信念和信仰傾于其上，還有我最虔誠的至高無上的敬意！
其實(shí)，它是衣衫，花一樣的衣衫，有著花一樣的美麗神韻和向往！
二
獨(dú)立于那方塋冢，突然想放聲大哭。
這石塊和泥土撐起的小筑，在陽光和風(fēng)中搖曳著寓居的青草。雖然已是暮春時(shí)節(jié)，但今年的春天來得不怎么的亮麗，總是顫抖著，所以塋上的小草剛吐嫩芽，稀稀落落的，可沒有給人殘敗的感覺，充盈著清新的期翼。
這就是您的家，一個(gè)您曾經(jīng)想在塵世中擁有的清修之所。
我就在您的家門外，可是，我卻找不到您的家門，就只徘徊在家外，浸在這清冷的陽光和風(fēng)中。
在心中默默的呼喊著您，我不敢在自己的唇齒間碰出聲響，那個(gè)熟悉卻又陌生著的語詞沖擊著我早已冰凍的心，在刺通中翻滾著，咸咸的牽引著我的淚腺。我卻極力的忍耐著，因?yàn)，您說過，眼淚證明不了什么，我也說過，我不會哭泣。我怕唇齒碰出的聲響擊落我們曾經(jīng)的諾言，讓您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黯然淚下。
于是我就用偽裝堅(jiān)強(qiáng)著，冷漠的注視著自己的心靈，然后把它牧放在它想要去的地方。
——我忽地記起了我們曾經(jīng)的那次對視。那次，總以為是您的彌留之際。這是一次生命中我們唯一的真正的無聲的對白。那時(shí)，您緊緊的拉住我的手，雙眼之中燃燒著無盡的纏綿，我也緊緊的盯著您，用一種剛毅掩飾著內(nèi)心的恐懼和悲傷。您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但我卻讀懂了您的心語，您也讀懂了我的意念。因?yàn)樵谀砷_雙手的那一霎那，您溫馨的一視如釋重負(fù)，卻有過多的憐憫。我知道，在您的眼中，我永遠(yuǎn)是一顆長不成熟的豆芽，總是那樣的弱不經(jīng)風(fēng)，總是要在您寬厚的肩膀和胸膛依靠。但是，我卻不能這樣，我不能把我的脆弱在這一刻定格在您的心里，我不想讓您在不安中走向那條不歸之路。我要用我的頑固和傲然告訴您，我即使是一顆豆芽，也是一顆壓不扁嚼不爛摔不毀的銅豆牙！我要讓您在只有悲憐的情感中遠(yuǎn)去，那樣，您就會專一的給我護(hù)航，而不會有太多的羈絆。在對視中，沒有淚痕，可是，在您躺下的剎那，我卻感覺到了您的老淚縱橫，我只能緊閉雙眼，想在無聲的靜寂中逃避內(nèi)心的悲楚。
——我又憶及了您在彌留之際的那聲嘆惜。我讀不懂其中的蘊(yùn)籍，但它卻擊落了您看不到的我的夢幻。多少的呼喚都打破不了您短暫的嘆惜后的永遠(yuǎn)的沉默，姐姐們要我不斷的呼喚著您，期翼著您的回歸，但縱是歇斯底里的吶喊，卻留不住您身體的余溫，您走進(jìn)了一個(gè)什么樣的世界我不知道，但您卻給了我凄涼的冰冷，凍住了我的一切，讓我在木吶的世界里呆滯著自己。二姐捂住您的雙腳，喃喃的細(xì)語，您不會冷了，您永遠(yuǎn)都不會冷了，您暖和了。這時(shí)，我不知道，我和二姐的眼淚，哭的是您還是我們自己？墒，任憑怎樣的悲傷，怎么的喧嚷，怎樣的眼淚，總磨滅不了您的那聲嘆惜，也許那是您留給我的最好的禮物，讓我在喧囂的塵世時(shí)時(shí)的反。何沂鞘裁，我該怎么去手寫自己。
——我銘記了一個(gè)日子，一個(gè)時(shí)刻，也是一個(gè)時(shí)代：己丑年，正月，初二，亥時(shí)，春節(jié)。（這是一個(gè)合家團(tuán)員的日子。因?yàn)樗慕愕倪t到，為您，不，是我們，增添了幾多的愁思。）就在這一年，這一天，這一刻，您，合上了您看不完滄桑的塵世的眼。您留下了幾許的想念，兩杯可樂，一碗粉，一次澡……至今他們?nèi)匀皇俏倚闹荒苡系膫邸Ｄ赣H每每提及那兩杯可樂，總是難禁悲淚，因?yàn)檫@是一年多來您破了的記錄。而那一碗粉一次澡，卻是我未盡的許諾。記得我說的時(shí)候您面帶了微笑，但卻沒有想到好夢一空。不知道您離去的這一刻您記起了沒有，但我卻記住了，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也許您已經(jīng)忘記了，可我怎么會忘記呢，您的那抹微笑，寄寓的是愛，但我呢，我的愛呢，我的愛已經(jīng)鋪滿了累累的傷痕，長滿了愧疚和自責(zé)。我沒有完成我的想念，這是我人性深處滋生的悲哀。
——還有一個(gè)日子：己丑年，正月，十二，辰時(shí)。那天，細(xì)雨綿綿，沖洗著積聚的塵垢，潤滋著干癟的土壤，一切，在靜潔中復(fù)生。我最終還是沒有守住了您，您終究要離開了，您要走上了遠(yuǎn)離塵世那條小道，去您早已看亮的那道旅途，然后，靜靜的休息。您是該休息了，一輩子的辛勞，卻沒有換的一秒的幸福，您值嗎？您該休息了，該去做您應(yīng)該做的事兒，其他的，就留給活著的人，就留給我。我不想讓您看著我而難過，您最好走遠(yuǎn)一點(diǎn)，然后真正的清靜的過您應(yīng)該有的生活……
……
我突然撲伏在地，大哭起來，不去管什么承諾，不去管什么堅(jiān)強(qiáng)，我就只知道，您應(yīng)該打開您的門，讓我的天倫之樂重起，讓我投入您的懷抱，灑您一身的淚水……
——爸爸！
三
我虔誠的整理著我給您送來的衣服。您知道的，這是紙做的，雪白血白的紙。您也曾經(jīng)給您的爸爸媽媽做過。我不想讓眼淚玷污了這衣的凈潔，更為重要的是，我不想讓您從衣衫上的淚跡中感覺到我的心傷。我們都要快樂的生活，是嗎？
我靜靜的整理著。這可是新裁的衣衫，我可沒有打開過呀。此時(shí)，我正在打開，我要把他整理好，您等著，可不要著急。您那手由于常年的勞作已經(jīng)伸展不利索了，我要幫您把皺的地方理平，爽爽的穿在身上，我們可不能讓別人笑話呀，我們得注意形象，好嗎？
一片一片的碎片灑落了下來，那是剪裁的時(shí)候多余的部分。那些裁縫不會占我們的便宜的，您知道的，我們不會占別人的便宜，所以別人也會這樣對待我們。這是您經(jīng)常給我說的話呀，您還記得嗎？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碎片，飄蕩在您的屋前屋后，象一首詩，居住在我們的心靈。
我輕輕的整理，現(xiàn)在還早，您還睡著嗎？我知道您經(jīng)常的夜里不能入睡，大多數(shù)的時(shí)候是為了晚歸的我。每每看到家里的燈還亮著，心里就有了涌滿的溫暖和愜意，知道愛我的人還在等待著我的歸來。您現(xiàn)在還會等我嗎？沒有了吧？我告訴您，我現(xiàn)在回家很早的，因?yàn)槲也幌胱寢寢尷^續(xù)著您的等待，您知道的，她不能夠熬夜的。您也許在等吧，因?yàn)槲矣羞@樣的感覺，還是偶而的不守信用，來晚了，但家里的燈還亮著，我就感覺到了是您在等我。您真的在等我嗎？您等不到我的到來了，所以，您不要等了，我知道了，我會難過的，我不想讓您失望。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多多的休息，好好的休息，這樣，有了充足的睡眠，您的身體就不會差了，您的頭就不會暈了，您的胸就不會悶了，您的腳也不會冰冷了……您原來因?yàn)槲覜]有照顧好自己，我也沒有盡到照顧好您的責(zé)任，但現(xiàn)在，您一定要好好的照顧自己，讓自己健康而快樂的生活，您一定要答應(yīng)我，好嗎？
我整理好了，穿上吧。我很心酸，一年就只能給您送一次衣服，一年就只能一次親手為您穿上新衫。所以，我要慎重一些。
我給您跪下了，就當(dāng)是您的高壽吧，反正您的壽誕就在這期間，就在今天了吧，好嗎？喝下這杯高壽酒吧，您福又長來壽又長……
我只想長跪不起，只為等您牽我起來，然后對我說：兒呀，有你真幸福！
低下頭，陽光和風(fēng)風(fēng)干著一切，但卻風(fēng)干不了我眼眸下的那片天地，有晶瑩的光在閃動，那是我們永遠(yuǎn)不會消亡的愛！
四
我?guī)鹤觼砹恕?/span>
我對您的承諾是要兌現(xiàn)的。兒子會叫爺爺了，他在叫您，您聽見了嗎？
他要我給您磕頭，他看，他在說，再來，再來，再來嘛。我很聽他的話，按照他的指令辦事。
一個(gè)，兩個(gè)，三個(gè)，四個(gè)，五個(gè)，六個(gè)，七個(gè)……
兒子和我并列著了，小家伙很有氣質(zhì)的，我來一個(gè)，他就來一個(gè)，不會多也不會少。
這是誰呀？他問我。
你爺爺。
什么爺爺？
你爸爸的爸爸！
哦。
他懂了。就像他知道我媽媽是他的奶奶一樣。
他很開心，但還是有些許的惆悵。我知道他一定在想，爸爸的媽媽見到了，但爸爸的爸爸怎么不出來迎接自己呢？
這是什么？
小家伙突然仰著臉看我，然后指著手背上的東西。
我看到，是一顆晶瑩閃動的光！
我在祈禱：他想您，您一定要呵護(hù)好他，他才是我們的希望！
五
我走了。
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到了紙衣的舞動。
雪白雪白的紙衣，花一樣的衣衫，有著花一樣的美麗神韻和向往！
我給您穿上的，一年一次，一次一年。
我辛酸著。
但您應(yīng)該高興，因?yàn)槟郧翱蓻]有達(dá)到這樣的小康水平呀，經(jīng)常的都是一次幾年，幾年難得一次。不像我，一年常新。
還是我對您好，一年一新呀！
紙衣還在舞動，雪白雪白的紙衣，花一樣的衣衫，有著花一樣的美麗神韻和向往！
我走了，您要照顧好自己！
一年一次，一次一年，明年的今天，我還要來的，還要給您帶來今天一樣的紙衣。
雪白雪白的紙衣，花一樣的衣衫，有著花一樣的美麗神韻和向往！
……
陽光依舊，風(fēng)依舊，多元的主宰還依舊。
我不再也不想依舊。
看著紙衣——雪白雪白的紙衣，花一樣的衣衫，有著花一樣的美麗神韻和向往——我沒有壓抑自己，一任那淚水恣肆……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