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90后應(yīng)該都有使用白熾燈的經(jīng)歷，但我不確定會有多少人像我一樣懷念那盞梨形燈泡里發(fā)出的溫暖的光。
小時候家里是清一色的白熾燈，在木橫梁上釘一顆大鐵釘，膠皮電線可以纏在鐵釘上，電線下面掛著一顆梨形白熾燈。堂屋掛100瓦的，每當(dāng)家中有人夜色黑了還不回家，堂屋的那盞白熾燈就會一直亮著。當(dāng)夜色越來越黑的時候，亮光逐漸可以照到門口的曬谷坪。每當(dāng)我晚歸站在馬路上看到堂屋的那盞燈為我留著的時候，黑夜所帶來的恐懼都消失了，腦海中浮現(xiàn)著母親聽到我回來的聲音后翻一個身安然入睡的畫面，最美不過母親滿足的笑靨。
值得一提的是當(dāng)年的拉線開關(guān)，長長的線想續(xù)多長就續(xù)多長，還得在線的末端束上廢鎖之類的重物，線束上鎖的同時也被鎖給鎖住了。黑夜中摸索開關(guān)的人不用再那么煞費(fèi)苦心地去尋覓那一根被風(fēng)一吹就亂飛的線，而只需去拿放在門邊木頭上的廢鎖就好了。但是有時也會因?yàn)橛昧^大在“啪——”的一聲后燈亮的同時手中多了一根斷了的拉線。這時候父親會一邊埋怨我的不小心，一邊摸黑找手電筒。我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待父親關(guān)了家里的總閘后將手電筒放在我的手里。我拿著手電筒照著父親修開關(guān)，黑黢黢的家里只有我的手中這一束光，而父親要借著這一束光，給我們整個家?guī)砉饬。這就是父親，那個憑著一己之力撐起整個家的男人。當(dāng)他修好開關(guān)打開總閘又一一拉亮家里的燈的時候，我會突然覺得好溫暖。
后來離開家到外面念書，宿舍、教室、食堂……找不到一盞白熾燈，再也不能隔著夜色望見一盞專門為我留著的燈，更加遇不到一個像父親那樣的男人，因著一束光的照耀給了我整個家的光亮。人也總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懷念那些正在離我們而去但尚未完全淡出我們的世界的東西，比如那一盞盞在城市銷聲匿跡、在農(nóng)村也屈指可數(shù)的白熾燈，又比如我們那兩鬢尚未變白，但是你和他說“屌絲”“給力”時一臉迷茫的父母。我們還沒能夠給他們撐起一片天，他們已經(jīng)踏上了蒼老這條路。
昨天給母親打電話問她新家裝的是什么燈，我分辨不清楚堂屋的燈和我房間的燈的名字的區(qū)別，但我知道白熾燈徹底離開我的生活就在那一瞬間，就好像父親的蒼老也只在那一瞬間一樣。從此以后白熾燈的溫暖只能在記憶中溫存，父親這個一直以來肆無忌憚地向他索取的靠山也應(yīng)該慢慢成為我的真在變強(qiáng)大的羽翼下保護(hù)的對象了。
我一直不能忘懷大一的那個寒假。我回家父親見了我自然是欣喜，但是我總覺得在我轉(zhuǎn)身后那一抹對著我的笑容后面隱藏著什么。我想是父親身體又不舒服了嗎？還是他害怕與我短暫的相聚后的離別？直到后來有一天半夜醒來聽到母親在和父親打電話，模模糊糊的聽到母親說：“回來吧，回來吧，明天就回來。”又模模糊糊的聽到母親在嘆氣“哎……不能不服老！蔽业男拿偷爻榇ち，怎么會突然牽涉到老這個問題呢？我終究還是不敢在半夜里打斷父母的電話問母親父親到底怎么了。我想假裝自己睡著了，但是從墻壁那頭不斷傳來母親翻來覆去的聲音，我也開始輾轉(zhuǎn)反側(cè)。好久好久，隔著墻壁，母親開口了！澳惆郑，他明天要回來了。”才臘月二十一父親怎么就回家了呢？在縣城的屠宰場里面工作的父親可是一到年關(guān)就忙得不可交的呀。我奇怪的問到“為什么呢？”我聽到母親在長長的呼吸后帶著哭腔說了聲“人家說他老了！蔽夷X海中浮現(xiàn)了回家那天父親去接我的時候提著我的箱子過完臺階后把箱子放在腳邊稍稍休息了下，揉了揉他發(fā)紅的手的畫面。六年前第一次離開家去縣城念初中的時候還沒有買旅行箱，父親一個人提著我的箱子從氣車站走到學(xué)校可也沒有停下來休息過。怎么這么一個臺階就要停頓了呢？我早該想到了，六年的時光里父親從每天要喝一碗酒到只有高興的時候才喝那么一小盅，從每次從縣城回來還能夠去山上接母親回家到回家后倒頭就睡，從……父親在一步步變老了。
第二天父親回家后倒頭就睡了，奶奶聽說了消息后從二爸家里跑來看父親。我看著時間也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就去叫他，才剛叫了聲“爸爸，奶奶來了！边沒有清醒過來的他像個小孩一樣抓著床沿說“娘，我好累啊，我不要起床，活著真的好累啊，讓我睡死吧！蔽业难蹨I嘩嘩的就流了下來。這個曾經(jīng)因著一束光的照耀給了我整個家的光亮的男人真的老了；蛟S是我讓他受累了。
【編輯：楊汝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