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有很多高大的樹,最多的是梧桐和榆樹。有一年,學校覺得把它們的頂和多余的枝截除掉更好。截除之后,第二年開春,那些樹竟賭氣似的瘋長。剛一入夏,就見得又細又密的枝條,又濃又密的葉子裹得實實滿滿,真仿佛幼兒園孩子的畫——黑顏料筆一豎為干之后,綠顏料筆在頂端轉圈似的一陣涂抹就畫成了。原來,植物竟然也有激憤,有頑劣的時候。
數年過去了,春秋幾度,樹們似乎逐漸淡忘了仇怨,也逐漸褪去了頑皮——不知不覺中又漸長成了正兒八經的樹的模樣。
“正兒八經”這詞,如果你剔除任何情緒化的思維去考慮,其意思就是“正!。而正宗的、常態(tài)的,往往又被視為傳統(tǒng),視為古板,守舊。但是,可能對于樹來講,就是它從古到今億萬斯年在大自然萬千次輪回中累積的最本真的經驗。
梧桐一葉,秋風忽至。中秋剛過,驀然發(fā)現桂子不知是在哪一刻完全褪去了繁華,不知是在哪一刻悄悄寂滅了芳香。幾天前還那般如銅如金的絢爛,幾天前還那般似膠似漆的馥郁,它要走,竟然就走得這樣無意這樣決絕這樣叫人來不及半分挽留。
可是,在還沒有來得及黯然的時候,不經意一瞥,桂樹旁的一株榆樹讓我猛覺駭然。記憶里,我很確實的看到,它的主干上,它的被截除而殘剩的主枝上竄出細枝柔條曾經一叢一簇,又叢叢簇簇,似發(fā)如鬢,是那樣的細,那樣的多,那樣的密,即使在冬天沒有了一片殘葉也照樣把樹身霸占得如灌木遮山?墒牵F在只是這樣驚鴻一現之間,我早看到它奪胎換骨般的變化——它的枝這樣粗壯了,這樣稀少了,這樣疏朗了。
我也很確實的知道,這幾年一直沒有任何人來剜割過它,也沒有任何別的力量來撇除過它。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如夢幻卻又無可駁辨的呈現在眼前。
我如鶩般趨身去看另外的樹,結果,竟然也是一樣。不假思索,好奇完全占據了我的心腦,我開始刻意去尋覓蛛絲馬跡。
終于,我發(fā)現一桿粗枝上有一莖分枝赫然已經是干枯了,死亡了。它雖然似乎還無限哀怨的附著在母體上,但可以想象,也許只需要一陣風來,它終將擺脫不了斷線紙鳶般跌落的命運。橫豎的椏枝上掛著的,樹下地上的它的兄弟姊妹就是明證。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人閑桂花落竟是這樣啊。原來病樹萬木春竟是這樣啊。一樹花,一株樹的內部,原來就是一個自然消長的世界。有新生,就必然有死亡。有成長,就必然有凋零。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枝長成,亦有百枝千枝入塵入風。
其實,這本身是個多么淺顯的道理?墒,當我們把心靈的天平肆意撥動以后,自以為當初那妖冶的花朵是向天地炫彩,那牛毛般的枝條是固執(zhí)的逆反。殊不知,人家只是生命在冥冥漠漠中既定的過程。
這個過程,既昭示了生活的殘酷,也昭示了生命的偉大。很多動物會一次生育多個幼崽,但是在養(yǎng)育過程中,父母會堅定決絕的拋棄一些。這種堅定決絕看似何等慘痛無情,但是,千萬年的鐵的事實告訴我們這就是“物性固莫奪”啊。
物性如斯!樹猶如此!
【編輯:高畢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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