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印在我腦海里的是頭頂國徽、英武雄壯的形象,這是從小就刻印在我腦海里的永恒的記憶。
父親依然站在我的面前,依然那樣英武雄壯而挺拔。
我面對父親,說,我來了。父親還是那句話,每天我都看著你。
這里是我熟悉的山巒,我仰望山頂,循著聲音去追尋父親。婆娑的眼前,站滿了一顆顆樹,我找不到哪棵樹是父親。在我的心中,父親就是一棵樹。
清晨,東方天際剛剛放亮,在微暗的光里,一朵浮云在孤獨地漂游著,深綠色的山坡蒿草茂盛,一頭迷失方向的小牛犢在尋找著自己的一方花田。云是屋,地是床。我看見了自己。
眼前就是一棵樹,那成片的樹林瞬間已經悄然隱去了。清風中,那棵樹邁著輕盈的腳步向我走來。驀然間,是父親伸出臂膀,在傾斜的山坡上,我的身軀倒下去了,我本能的伸出手臂,艱難的喊道,爸爸,拉住我!傻孩子,我拉不到你。「赣H沒有張開嘴巴,就長長地把臂膀伸給我。當我一下抓住那結實的臂膀,緊緊抱住父親時,我的眼前竟變成了一棵樹,一棵大樹。父親走了,我牢牢地站在了樹旁。
樹林中的風是輕盈的,在臉上撫慰著,仿佛在輕輕吟唱著一首離別曲。曲子讓我想起了父親教我唱歌的那年,十歲的我隨著父親唱著:沖沖沖!立戰(zhàn)功,看敵人陣地被摧毀,怎能擋住我彈頭沖!唱完歌,父親指著前方,喊道,孩子,沖!我徑直向前沖去……
記憶的閘門霎時打開了,我迫不及待地想找到父親、緊緊地抱住父親。
爬上半山腰,風大了。樹林也越發(fā)茂密了。我再也分不出樹的種類和年輪了。父親又站在了我的身邊,便會一顆一顆樹告訴我,這是二十年生的松樹、十年生的水曲柳……我說,記住了,水曲柳與我同歲。父親笑了,你就是一棵小樹。我說,我不愿做樹。父親問,孩子,為什么?做小樹,我就沒有爸爸了!我?guī)缀跻蕹鰜砹耍闳ケЦ赣H的大腿。父親躲開了,笑道,抱住我你就會有依賴性了,你要學會成長,不能走錯路,更不能倒下!你現(xiàn)在小,等你大了,就不屬于爸爸了。為什么?我反問父親。父親很嚴肅,你大了就懂了。父親走了,我蹲下來,哭了。
一股涼風吹來,我清醒了許多,隨著風向山上攀登,腳下的蒿草瞬間都倒下了,回頭看去,蒿草又奇跡般的直起了腰身。倔強的蒿草,勝過了人的倔強。野草的生命是倔強的,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保護每一寸泥土。我渾身增添力量,一路向上攀登,去尋找父親。
那是一個無人居住的房子,或叫馬架子。木頭搭成的。今天,才知道,這房子是當年父親工作的地方。父親曾在這里看守著這片森林…… 頃刻間,我的思緒便洶涌澎湃了,在我的眼前,都是從前的影子,讓我回到了從前的真實。
記不得父親是如何離開家的了,只知道,那年父親脫下了警服,背著母親默默為他準備的行李就走了,好長好長時間都不回來一次。母親說,父親忙,回不來。母親告訴我這些后,轉過身去,一汪的淚水。
直到我上了高中,才知道父親是被下放改造了。在深山老林與一幫小青年清山、護林、干活……父親為什么要下放去勞動改造?父親是一名警察啊,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怎么會犯錯誤?在那個年歲的我還不曾理解,只記住了父親后背上的行囊和母親與我們相依為命的情景。
太陽升起來了。再去遠眺,眼睛被陽光綁住了,任我使勁望去,也望不到山巔的盡頭。我用手擋住強射過來的陽光,這才看到父親遠遠地站在那里。父親在山上喊,孩子,快上來吧!我驚喜,諾諾道,太高了。不登高的人咋知道高呢!父親嚴厲起來。我只好試探著向上爬去。也許是父親在先或許是我急于奔到父親懷里的緣故,我真的有了勇氣和力量,雖然經過幾次的摔倒和擦傷,我還是爬到了父親站著的地方。當我抬起頭來,沒有父親,只有巍峨高大的蒼松……
其實,很多事,都是父親教我的,讓我形象的懂得了許多東西,豐富了閱歷。記得在我8歲那年,家計貧寒,一家人圍在大鐵鍋旁吃苞米面餅子的情景,父親告訴我們,苞米面大餅子是我們的命根子。我問父親為什么?父親說,因為是黑土地的造化,我們是黑土地的種子,就要享盡土地的饋贈。我們似懂非懂的點著頭。一天,我問父親,警察帽子上為什么要戴國徽?父親說,警察是國家的人啊。國家的人為什么就得戴領章帽徽呢?父親雙手拍著我的雙肩,告訴我,這是警魂!我仍非懂似懂的點點頭。還有那次爬山,父親說爬山就是在成長,爬到山頂一次,就是長了一歲。這回我懂了,可我不信,父親一定是哄我的。再比如,哥哥結婚的時候,哥哥對父親說,是不是找?guī)纵v汽車接親。第二天一早,父親花錢雇來了兩輛馬車,鬧得全家人不樂。父親是管車的警察,找?guī)纵v汽車是不成問題的。父親說,用馬車穩(wěn)當!忘不掉那年冬的三九天,家里上凍了,林業(yè)局的一輛車送來一車的煤塊,父親回來發(fā)現(xiàn)后,罵母親不該收人家的東西,就氣洶洶雇車又把煤塊送了回去……然而,我就是在形容比喻的說理性的過程和父親的身體力行中長大了。直到懂得了父親的教誨后,父親也遠離了我。
于是,我百般的去尋找父親,尋找父親的身影。找到父親,我要對父親說,過去,我增不理解您,認為您太苛刻了,讓母親一個人撫養(yǎng)我們,也從不給我們一分錢。而今,我懂得了父親的愛,那是從心底迸發(fā)的愛,是實實在在的骨肉親情。是啊,哪位父母會舍棄自己的孩子呢!那段艱苦的離別和“遺棄”,也是當時無奈的守愛和犧牲。沒有那艱苦和無奈的守愛和犧牲,怎會有后來的團圓和幸福?當年父親默默忍受了多少痛苦和煎熬!我知道了這些道理,便哽咽不止了。
后來,我也走上了父親的崗位,穿上了父親那威武雄壯的警服,真正體驗到了一名警察的感覺,這種感覺只有穿上那套威武雄壯的警服才會有。真的,我覺得自己長大了,也覺得自己渾身真的有了警魂!
于是,我急于想去告訴父親,告訴父親我懂得了什么是警魂。
我知道父親沒有走,就站在那里,高高的,仍然在守愛著我們,不管是暴雨狂風,寒冬刺骨,父親都會堅定地站在那里,那里是父親的崗位,是父親永生的地方,也是我與父親相聚的地方。
起風了,許是要有雨來,山區(qū)就是這樣,雨來得急走得也急,本來晴朗的天空,會突然飄過一塊陰云,頃刻間就會大雨瓢潑,頃刻間又會雨過天晴。父親說,孩子,回去吧。我說,好,明天我再來。明天我會到別處去。父親說,不過,不論我到哪里,我都會看到你。
浩瀚的碧綠間,一棵大樹在隱隱吟唱的微風中挺拔、蒼勁?吹侥瞧艿纳盍郑涂吹搅烁赣H。
我想抱住父親,抱住父親永生的生命。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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