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梓關(guān)的石板路，是從老碼頭發(fā)端的。它們一塊接一塊，排成長列，爬上江堤后，就各自分散開來，隱沒在堤外的灰墻青瓦間。

聽老人說，這些青石板，全從淳安山里采來。開采時，先在整塊青石的兩頭各鑿出一個凹點，再用釬子在兩頭的點上同時發(fā)力，只需幾下，那石板就會整塊脫落，又平整又光滑，修路、鋪井臺、架門梁，都是好料。

石料坐船，從新安江往下，經(jīng)建德、桐廬一路向東，沿途各個地方都會留下一些。到了東梓關(guān)，江面一下開闊，船更多了，上行下行的，都會在這里歇一歇腳，上岸來吃點好的，或者住一夜，第二天接著上路，有往杭州、上海去的，也有過了建德后，經(jīng)蘭江入蘭溪，去了金華方向……

東梓關(guān)自古有名，就是這么來的。

如今，這些青石板的老家，早已沉睡在了千島湖萬頃碧波的深處，而它們的身影，卻依然在東梓關(guān)這個靜靜的村落忽隱忽現(xiàn)，路面、墻角、井臺、門楣等處，均可見到它們的身影。碼頭的棧橋已經(jīng)殘破，唯獨江水依舊，不停地輕輕拍打著那幾塊石板，“啪、啪啪”的，一年又一年，似乎在不停地訴說著過去的故事。

80多年前的一個傍晚，一位身著長衫、瘦瘦長長的先生，伴隨著夕陽的余暉走出船艙，在鄉(xiāng)民的指點下，踏上那條石板小徑，走進了東梓關(guān)。

據(jù)說，他所走的那條村中央的石板路，原先還有許多圓滾滾、光溜溜的小卵石簇?fù)碓谑逯車罁?jù)顏色深淺，有的簇?fù)沓梢慌杼m花狀，有的排列成一只喜鵲狀。有的青石板上，還雕刻著精美的小爐圖案，酷似東梓人冬天里抱在胸前的小火爐。暖暖的冬陽下，石板路邊，他們或坐或站，胸前抱著的，就是這樣的小爐。慢慢地聊著，靜靜地享受著冬陽的溫暖，直到村子上空的炊煙散盡，女人們“吃飯啦”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他們才又抱著小爐，踏著來時的青石板，慢慢地踱回家去。那份悠閑、寧靜，顯然深深打動了先生，他來這個江南村落里看病，住下后竟沉醉于此，舍不得走了，一住就是三個多月。離開后還是念念不忘，終于有了別具一格的名篇《東梓關(guān)》。

石板路的兩旁，是高大而古老的院墻，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片開闊，舉頭望去，正是人家的大門，門楣連同門框，也是由青石板扣成的。門楣上刻有四個大字“鴻軒鳳舉”，或是什么“超鳳”，前面兩個字已經(jīng)破損，看不清了。這些門楣，總是叫人停下腳步，仔細(xì)琢磨一番，回味一下，它們究竟是何意，又蘊含著主人家當(dāng)初怎樣的儒雅風(fēng)貌。

在很多人家的大門前，有用青石板砌成的臺階。各家的臺階數(shù)都不同，依著房基與石板路之間的距離來定。石板路上，時常能見到這樣的情景：村人或肩上扛著鋤頭，或臂彎挎著菜籃，仰起頭與倚在門里的主人聊天，聊到高興處，爽朗的笑聲就在石板路上空飄散開來。他們頭頂，有燕子從大門里飛進飛出。走進老屋，中央一個大天井，地面稍稍下沉，約摸一級臺階的高度，周圍一圈用青石板扣成，底下用細(xì)卵石鋪就，角落里矗著一個大水缸�？季康娜思覅s用青石板圍成個大魚缸，有半人多高。石板上照例有精美的圖案，麒麟、浪花之類�？粗鼈儯矍案‖F(xiàn)出這樣一幅畫面：先生吃過午飯，坐在廊檐下的藤椅上，看了一會兒書，累了，于是走到天井邊，望望天空的浮云，逗逗缸中的游魚，順便擺弄幾下魚缸堰頂上的那些花草，一絲淡淡的微笑從他臉上浮現(xiàn)。那些花盆式樣各異，種植的花木也是各不同，有鮮紅的月季、碧綠的含羞草，還有矮小卻蒼勁的小松。它們與缸里的游魚相映成趣。

長塘邊上，是青石板最為集中的地方：老房子自不必說，塘沿也是用青石板扣成的，包括旁邊的幾個石凳，還有那些從塘沿上一直延伸到水底的臺階。

長塘的西面，有一個老屋基，高出地面有一人多。屋基的外沿，也用一色的青石板扣著，顯得古老而端莊。把屋基和路面連在一起的，是一組臺階，寬有三米多，數(shù)目有十幾級。這組臺階是整個東梓關(guān)現(xiàn)存的臺階中，最大最完整的。這是春和堂大藥房的舊址，解放后不久遭了火災(zāi)，房屋被全部焚毀。但從這片屋基和這組臺階上，完全可以感受到春和堂藥房當(dāng)年的容顏。

東梓關(guān)的清新風(fēng)光，東梓關(guān)人悠閑、雋永的桃源生活，無疑是一生顛沛的先生所渴望的，但他的秉性，如同那些青石板，質(zhì)樸，堅韌，始終朝著一個方向。于是，在先生養(yǎng)好了病體之后，他終究沒有停留，再度出發(fā)，踏上了新的征程。只有那些青石板，還躺在東梓關(guān)的小巷里，默默等候他的歸來。
 

【編輯：吳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