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能讀完旅歐華裔女作家歐陽海燕的長篇小說《假如巴黎相信愛情》，只因為其間的偵探意味頗濃，牢牢吸引了我的眼球。主人公葉子自從踏上法國領(lǐng)土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尋找母親的征程，她踏遍可能發(fā)現(xiàn)線索的任何地方，在內(nèi)心深處不停地呼喊“媽媽，您在哪兒”，結(jié)果卻大失所望——母親因躲避法國警察的搜查，摔死了。此文本中“尋找”主題明顯，尋找之殤隱喻人類普遍的悲劇性存在——終極目標永遠在前方，人們只能無限接近，但卻永遠無法抵達。雖然說“尋找”是整個文本的隱喻，但是局部隱喻也不少，如葉子之母就是祖國母親的隱喻，其母美好的形象則隱喻中國形象。再如，“向日葵是俄羅斯的國花，俄羅斯人相信這向往光明之花，能帶來美好的希望！薄跋蛉湛边@一意象多次在小說中出現(xiàn)，不僅豐富文本文學(xué)性，而且起到“整一”效果，同時隱喻著“希望”。由此可見，此小說耐讀得益于一波三折的故事性，還歸功于那引發(fā)讀者想像的文學(xué)性。
整篇小說基調(diào)并不高昂熱烈，留給讀者的是沉重的嘆息和無盡的思考——他鄉(xiāng)一夢苦煞人、愁煞人。“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有如此感受的不僅僅是葉子這一個異鄉(xiāng)人，凡是生活在法國的異鄉(xiāng)人都有同樣的感受。癥結(jié)何在？是因為他們沒有擁有合法的法國公民身份，便成了警察追逐、驅(qū)趕、欺壓的對象，當然活得沒有安全感、尊嚴感和幸福感。
索菲婭的丈夫羅斯托夫是車臣人，在酒吧喝酒時被人捅死，法國警察當場抓住了犯罪嫌疑人，后來又將他們無罪釋放；葉子問土耳其人的戀人怎么死的？她說：“一次在躲避法國警察的搜查時被打死了！薄肮终l呢，那個傻瓜相信法國的自由民主和浪漫富足，相信能在這里淘到金，然后回去風(fēng)風(fēng)光風(fēng)地迎娶我。他做夢也沒想到這是個虛偽、冷血的國家！”；可愛的小伊凡因警察的驚嚇而摔死，其父安德烈因奪槍而被打死……種種跡象表明，小說中法國警察漠視生命、草菅人命。
這些卑微的生命在異國他鄉(xiāng)茍延殘喘，除了忍受政府的高壓之外，還受本地人的欺侮。譬如來自莫斯科的安德烈被老板克扣薪水，葉子被人誣陷為間諜……
哪怕安德烈具備不凡的繪畫技能、高超的設(shè)計圖紙的本領(lǐng)，哪怕葉子是擁有高學(xué)歷的留學(xué)生，法國依然沒有給他們提供施展才能的舞臺，正如素素所言：“是金子怎么樣，能發(fā)光又怎么樣，你一樣得不到認同。沒出國之前，如果有人拿這張永久居留卡來誘惑我，我也許能為之獻身。現(xiàn)在就是給我一個法國籍我也不稀罕。想想就覺得可怕，你的臉，無論走到哪里都讓他們認為你是個外國人，你永遠活在這個國家的邊緣，找不到歸屬感！币陨暇褪菤W陽海燕筆下的真實法國，讀之令人驚懼、讓人心寒、使人心酸。
盡管小說中異國人在法國的日子只能算作“南柯一夢”，生活不如意，歸宿不理想，但是，歐陽海燕并沒有讓讀者對文本失望，而是努力地發(fā)掘生活中的真善美，大力地給文本植入亮色，即人性的亮光，可謂探驪得珠。
文學(xué)是情感的藝術(shù)，《假如巴黎相信愛情》的閃光之處在于親情、友情和愛情的至純至善，不帶任何功利色彩。在這個功利主義盛行的當下，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孔方兄氣息的今天，閱讀此作猶如暑天喝冷飲沁人心脾——文本中沒有被解構(gòu)的親情、友情、愛情能撫慰讀者的靈魂。如葉子與安德烈的愛情是純潔赤誠的。安德烈為了給葉子一個美好的未來，急流勇退，“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私欲，而毀掉葉子！他的心在吶喊。是該作決定了！”他側(cè)身退出，銷聲匿跡，而鐘情于他的葉子則苦苦尋覓，發(fā)誓要找到他。安德烈得知葉子被人誣陷抓進監(jiān)獄后，他又現(xiàn)身冒險相救；葉子父母的愛戀故事同樣催人淚下，如葉子說：“安德烈，我現(xiàn)在才知道，這些年母親心里有多痛！我記得，有一次，家里漏雨，在收拾屋里時，我們翻出了父親的衣物，父親的東西母親一件也沒丟掉！
葉子與素素的友情真摯無比。兩個女漢子彼此為對方著想，從不算計對方。哪怕素素找到了心儀的男朋友，也沒有忘記自己的閨蜜，而是想盡一切辦法為葉子物色男朋友；又如，索菲婭丈夫羅斯托夫死后，安德烈雪中送炭，“索菲婭，羅斯托夫是我的兄弟，我這樣做只是在盡一個兄弟的義務(wù)。拿著吧，別跟我客氣。”“嗯。謝謝你，安德烈。大家都害怕警察，羅斯托夫出事后，沒有人敢來我家。我不知道，假如沒有你，我會怎么辦！眱蓚來自車臣的難兄難弟，一個已歿，一個還活著，但他們的情誼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并沒有褪色變質(zhì)。
葉子與母親的親情更是感天撼地，催人淚下。為了葉子，母親寧愿在法國受苦受難，正如李冉母親對葉子所言：“我還清楚地記得，你母親對我說，一定要供女兒在國內(nèi)讀完大學(xué)，再讓她來法國留學(xué)。這樣女兒會少遭罪，也不會浪費她的青春，誤了她的前程。她說，至于以后是不是還留在法國，那得由女兒決定。我當時真的很佩服她，為了女兒的前途，可以忍受那么大的痛苦。四五年或許更久，不能與自己心愛的女兒相見團聚，哪個母親能做得到？”特別是那個充滿母愛的檀香木盒作為意象反復(fù)在小說中出現(xiàn)，更是讓母女親情得以凸現(xiàn)，滋潤讀者干涸的心田；阿芰為了兒子決定回國也是親情使然。
回望文本，我們會發(fā)現(xiàn)法國、法國夢并不美，法國土地上也有丑惡和暴力，雇用安德烈的“Patrick 先生是個有著葛朗臺稟性的巴黎人，用貪婪、吝嗇、狡猾來形容他毫不為過。他在巴黎歌劇院附近開了一間建筑設(shè)計室。雖然他不是個高明的設(shè)計師，但他卻懂得利用別人的才華來為自己賺得大量的財富。以前他發(fā)財靠助手，這幾年他的助手紛紛另立門戶，他便四處搜羅雇傭黑工！钡，因親情、友情、愛情蘊藏在文本間，且水乳交融般地相互交織，才使得文本布滿溫暖和希望，而不是透心的冷漠；那束隱喻著“希望”、面朝陽光的向日葵傳遞給讀者的則是力量和信心。
“詩無達詁”。《假如巴黎相信愛情》值得言說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懺悔意識、國際情懷、互文性等。紙短情長，擇其一二言之。單說伏筆就有多處，如“羅斯托夫的命運，無證老人的命運，就是他（安德烈）的命運！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能再心存幻想，以為自己能改變命運。是的，他什么也改變不了！彪S著情節(jié)向前推進，安德烈終究也客死他鄉(xiāng)；“她和母親只不過是暫時的分離，總有一天，她們會重逢，永遠不再分開！毙≌f結(jié)尾，葉子不顧老教授的挽留，毅然決然地回國，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這既是一種隱喻手法的運用，也是兌現(xiàn)伏筆、呼應(yīng)首尾。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此作可當作言情小說來讀，也可當作愛國教材來看，還可當作批判現(xiàn)實主義力作來品。竊以為，在國外生活久矣的歐陽海燕始終堅持倫理敘事，堅持正確的價值取向，不易！她在文中大膽地批判西方文化霸權(quán)主義、西方中心主義和東方主義，不遺余力地宣揚中國文化，增強中國文化自信，功不可沒！
雨果說：“發(fā)現(xiàn)世上只有家鄉(xiāng)好的人只是一個未曾長大的雛兒；發(fā)現(xiàn)所有地方都像自己的家鄉(xiāng)一樣好的人已經(jīng)長大；但只有當認識到整個世界都不屬于自己時，一個人才最終走向成熟。”我期待歐陽海燕下一部作品具有“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文化自覺。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假如巴黎相信愛情》理性部分居多，非理性內(nèi)容偏少。換一種說法，實寫多，虛寫少，這是歐陽海燕以后需要注意的地方。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