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認為不要對照概念去欣賞詩歌的意境，更不要去了解寫作背景，而是跟著感覺走。但讀了李晃的詩，不能不改變自己的詩觀。那就是：欣賞詩歌，有時還不得不了解詩人的人生、寫詩經(jīng)歷和寫作背景。就像讀《陋室銘》和《愛蓮說》，不去了解作者的寫作背景和人生際遇，就只會欽佩作者的高尚情懷，一旦知道兩篇名篇都是作者失意后的感慨之作，就會多一種悲憫的情感。

有什么樣的生活就會有什么樣的詩，它與詩人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要欣賞李晃的詩，不能不首先對他的人生經(jīng)歷做個交代。

李晃的家是書香門第，文有清末秀才，武有民國少將，只可惜他出生時，已經(jīng)家道中落。更不幸的是，6歲那年，慈愛他的母親仙逝。只不過，“文韜武略”的遺傳因子始終在他血液里翻滾。為了生存，李晃和許多窮苦的農(nóng)村孩子一樣，在父親的嘆息聲中，踏上了南下廣東的打工之路。在打工期間，他吃盡了苦頭。拖過石頭，背過水泥，開過車床，掃過廁所，提過行李，當(dāng)過保安，管過物業(yè)，做過經(jīng)理，編過雜志。他雖然掙扎在生活的最底層，但始終沒有放棄對詩歌的鐘愛。幸虧有詩歌作伴，李晃才沒有被生活的重壓擊倒。高高的腳手架上，他想著詩歌；在包工頭不近人情的訓(xùn)斥中，他構(gòu)思著詩歌；勞累后的夢里，他念著詩歌。一首首像《建筑工人之歌》、《雪落湘西》、《浪子的悲歌》那樣被工人們廣為傳誦的打工之歌，就這樣在他的汗水和淚水中誕生了，詩歌成了李晃生活中對夢想唯一的傾訴。

猶記得我們1989年春天初識的那段日子，17歲的他經(jīng)常瞞著不準他寫詩的家人，偷偷來到我就讀的隆回三中談詩論藝。有一段時間，我全身長滿了疥瘡，他也和我照睡不誤，不知是他抵抗力極強還是對詩的摯愛感動了詩神，竟沒被傳染上，怎能不被他那種對詩歌的執(zhí)著和癡迷所感動。

“鳥，你悄俏地來了∕也許這個地方／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妙／海面布滿棋子般的島／阻擋著你的目光 無法遠眺／縮著脖子的暗礁／叫你不得不收斂翅膀／所有的甜蜜的微笑／都暗地里長著白色霉了／而你高貴的羽毛美妙的歌聲∕不如一紙鈔票……∕∕鳥，不要再唱以往的歌謠／不要再銜枯枝搭老式的巢了／月牙已經(jīng)收起鐮刀／暴風(fēng)雨就要來／展翅的時候到了／聽，你風(fēng)雨中的歡叫／是一組最美妙的音樂／你風(fēng)雨里搭起的巢／是一座永恒的島嶼／陽光永遠熱熱烈烈地擁抱”(《鳥》)。1992年5月，詩人寫下了這首《鳥》�？吹竭@首詩，我想起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這首詩中的鳥，無疑是詩人本人的真實寫照。詩人的許多美好幻想，都被“縮著脖子的暗礁”擊碎，叫詩人“不得不收斂翅膀”，那種心酸和無奈，如果是懂詩的打工者看了，不淚流滿面才怪！“山間已無松 即使有／松下也無童子可問／或乞討／或撿破爛／或端坐車間／給流水線抽紅了眼／剩下一個曾經(jīng)執(zhí)牛鞭的我／大清早便離開羅芳大酒店／自稱攜著假日／去登山尋覓狗日的詩篇”（《登山有感》）。這首寫于1995年的打工詩，平平淡淡白描似的文字，“或乞討／或撿破爛／或端坐車間／給流水線抽紅了眼”的“松下童子”的現(xiàn)實讓詩人的心滴血。即使這樣，詩人依然《熱愛生活》，“每天都和露珠一道醒來／總是第一個開門出去／看黑夜從哪顆星星姍姍隱去／看晨曦從哪座路燈里款款而來∥每天都要勞動流汗／每天都和夕陽一起如鳥歸來／一路上歌聲花兒般艷艷的開／每天晚上都寫點詩之類的東西”。

縱觀李晃寫詩的歷程和他寫的幾百首詩，仔細閱讀且結(jié)合他的人生旅程，不難發(fā)現(xiàn)，他一直被生活重壓，但始終沒有向生活妥協(xié)，而是象春天的竹筍，不管是厚厚的巖層還是眾多的石頭，都向往高高藍天，拔節(jié)挺拔，亭亭玉立。在《浪子的悲歌》、《悵望雪峰》、《又見江南》、《暮蟬》這些詩中，李晃呼喚自己生活的春天。

“從來不拒絕陽光，正如我/從來拒絕不了嫵媚的春天”（《拒絕》）縱使與蚊子為伍，以天做被，以地為床，李晃對生活也不絕望，對詩歌愛得發(fā)瘋，他敢于“以夢為馬，獨步天下”（《以夢為馬》）。正是這種銳不可當(dāng)?shù)臍鈩�，讓他在人生與詩歌的道路上狂奔勇進，碩果累累。

李晃擁有了自己詩歌的春天。在這個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的詩歌時代，李晃的名字和詩歌《井岡翠竹》被中央電視臺著名欄目“電視詩歌散文”播向五湖四海。他攜手詩壇泰斗余光中深圳音樂廳同臺朗誦，與“詩魔”洛夫惺惺相惜，入選“深圳30年30名詩人”，作品進入“首屆中國詩歌劇場”，被譽為“詩俠”、“深圳詩歌界四大天王之一”。25年來，他的詩歌發(fā)表于《詩刊》等大型詩歌刊物，詩歌評論發(fā)表于《光明日報》、《世界華文文學(xué)論壇》等大型報刊，先后出版《李晃詩選》、《李晃短詩選》（中英對照）、《李晃抒情詩選》等八部與《李晃文學(xué)評論選》一部，主編出版《湖南青年詩選》（1980-2010）、《深圳青年詩選》（1979-2009）、《深圳詩壇大檢閱》（2003）與《深圳九人詩選》（2013）四部。

李晃寫出了自己精神的春天。有愛，就不苦。人活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依賴著某種精神。對于李晃，沒有詩歌，也許因為生活的重壓，早壓垮了。他在1997年的詩歌《鳥偷去了我的翅膀》中寫道：“感謝深圳。是她讓我滴血的詩行／一首又一首發(fā)表在她的額上／感謝詩歌。／在一顆露珠里守望她／好比在黑暗中端詳太陽。”這首詩就是最好的詮釋，無需多言。

李晃享受著自己生活的春天。有人說過：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靠做自己喜歡的事養(yǎng)活自己，是最幸福的事情。李晃雖然沒有因?qū)懺娂邑斎f貫且并不富有，但因為他的詩歌功夫好，幾次都是因為詩歌讓他獲得了養(yǎng)家糊口的飯碗，這幾年，在深圳一家國家級重點職校從事行政管理工作，雖然至今還不是很富有，但家有賢妻和一雙可愛的兒子，并在湘中某城市擁有了一套自己的新房子，其樂融融，足矣。

李晃喚醒了打工者寫詩的春天。他寫詩、評詩25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晃成了“打工詩人”的代名詞。而他自1994年8月主編《深圳詩人》至今也近20年，2003年春天創(chuàng)辦繁星詩社，主編《繁星》詩報，2009年11月創(chuàng)辦叫春詩社，次年1月主編《叫春》詩報。他創(chuàng)辦詩報詩刊，不遺余力推介、提攜新人的做法讓很多詩人感動。在深圳等沿海地帶，凡是愛好詩歌的打工者，沒有誰不知道“李晃”這個名字，許多人受到他詩歌的影響。20多年來，《光明日報》、《中國文化報》、《中國煤炭報》、《湖南日報》等數(shù)十家媒體報刊先后對其寫詩成才的事跡與成就多方面、不同角度進行報道，許多人讀到后深受其堅挺高拔的精神鼓舞，拿起手中的筆，開始寫詩。

李晃叫醒了他家鄉(xiāng)那片沉寂的詩歌之鄉(xiāng)。在誕生了魏源、蔡鍔等文化名人的這片沃土，他統(tǒng)領(lǐng)“邵陽本土詩人群”，利用家鄉(xiāng)的媒體，策劃“邵陽詩人作品展”，名譽主編《邵陽詩人》、《邵陽詩歌》，讓沉寂的家鄉(xiāng)——邵陽詩壇風(fēng)生水起，一個個詩歌愛好者在他的鼓勵和扶持下成長為詩人，一批批曾經(jīng)愛好詩歌因為生活重壓等原因放棄詩歌的詩人又重新吟哦，一群群詩人在他的帶動下詩興大發(fā)，佳作不斷。

李晃是深圳詩壇第一個推出“深圳80后”詩歌群體的詩人。他主編出版的《深圳青年詩選》首次推出25名“深圳80后詩人”，在《深圳詩人》策劃并主持了“深圳詩壇80后詩人作品大展”，再次推出“深圳80后詩人”37家，從而催生出了“深圳80后詩群”概念。也正是因為他的策劃與大力推動，《深圳80后詩選》、《深圳80后詩歌檔案》日前相繼出版。

就像詩歌是春天的寶貝，李晃，是生活的棄兒，卻是詩歌的寵兒。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