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天，我的心情敗壞到了極點。我除了吃飯和方便下床之外，便整日的枯坐在床上，兩眼盯著窗外，心如死灰。——難道我就這樣輕輕地死去了嗎？我的生命為什么又會這樣的脆弱呢？……這時候，我心里忽然好想春天，好想貴陽的春天的到來。以前，我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鄉(xiāng)下和奔波中度過的。雖然終日能見田野、草木、山川和綠水，因為忙碌和生計的關(guān)系，也從來沒有好好的體味過春天。只知道東風浩蕩草長鶯飛是春來了，只知道酷暑當空夏蟬轟鳴是夏來了，只知道刀風蕭索紅葉滿山是秋來了，只知道枯萎滿地白雪皚皚是冬來了……從來沒有細細地品嘗過春天，也更別說怎樣別致地去感受和親密接觸貴陽的春天了。而窗外的那些行道樹和那些花壇里的小草，依舊披著去年的那一層衰敗的老綠色，絲毫沒有一絲春意。貴陽的春天去哪里了呢？難道也象我的生命一樣，被卡死在我的這一場病里了嗎？
也許，是我命不該絕吧！就在那個女孩來看我的那個下午，我的生命意外地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那天我終于起了床，面對窗戶站著，突然聽到一個女孩走進病房問，阿姨！十二床的那個病人還在住院嗎？其實我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她是在問病房里的那個阿姨的。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一個高個的女孩戴著一副眼鏡，手里拎著一袋水果站在我的病床前。病房阿姨向我點點頭，說在呢在呢。我一看病房阿姨那一臉的驚喜，我就知道了她正是那天晚上和那司機送我到醫(yī)院來的那女孩。那女孩把水果放在我的床頭，問我，你現(xiàn)在好點了嗎？那天晚上我在浦江廣場見你昏倒了，就找了個的士幫忙把你送到了醫(yī)院。因為當時我還有事，就匆匆地走了。前幾天我一直在忙，今天才有了一點空閑，所以就來看看你還在沒在醫(yī)院。你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我無力地點點頭，病房阿姨臉上卻閃過一絲悲痛。那女孩從我們的神情里，已隱約覺察出了我的不容樂觀。她把我扶到床上坐下，不住地安慰我說，沒事的，會好的，你不要太擔心。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管床醫(yī)生帶著科室主任走進了病房。管床醫(yī)生和科室主任告訴我說，經(jīng)過她們這幾天反復的研究和探討，在西醫(yī)久治不佳之下，結(jié)合中醫(yī)療法，用中藥配合治療，讓我馬上去中醫(yī)科就診。這是她們的最后一個方案，也是活馬當著死馬醫(yī)的一個方案。但不管怎么樣，我的生命多少又有了一絲新的希望。那女孩聽到這一消息，也非常高興，催促我說，那你快去看吧。我走了，我改天再來看你，然后就告辭了。我也跟著去了中醫(yī)科。
我去了中醫(yī)科以后，中醫(yī)大夫把我大概地看了一下，然后就給我開了一劑藥，讓我去煎藥房煎上。走的時候還叮囑我，一日一劑，第二天來復診。說也奇怪，這一劑藥一喝下去，第二天我的頭昏居然好了很多。下午那個女孩也來看我了。她知道了這一佳音，也高興異常。然后我又接著去復診。這一次大夫依然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就給我開了一副藥。后來又接連開了兩副，大夫依然如此這般。我心里不禁有些奇怪了，這個中醫(yī)大夫瞧病，怎么不象別的大夫那樣，望、聞、問、切四診合參呢？而他每次都是這樣，不深不淺地問一下，然后埋頭就把藥方給開上了。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中草藥。康怯幸稽c可以肯定的是，他開的藥方每一次都很有效。在開第五次藥的時候，大夫終于一改前邊模樣，他不僅動用了望、聞、問、切四診合參，而且還讓我把我患病的經(jīng)過詳詳細細地告訴他。我就把我年前的那一場小感冒，失去雪兒的傷，從新疆中轉(zhuǎn)成都再到貴陽的坎坷治療，以及在貴航醫(yī)院住院的所有情況全都告訴了他。他聽完以后哈哈一笑，說，小伙子，你的病終于有救了。我問他我到底得到是什么病，他搖搖頭說，現(xiàn)在時機未到，等你好完了的時候再告訴你吧。
我的病能夠好轉(zhuǎn)和痊愈，一是因為中藥的調(diào)養(yǎng)，二是因為有那女孩的陪伴，三是因為西醫(yī)的輔助治療。心里上更主要的，還是因為那個女孩。在那段日子，那個女孩幾乎每天都來陪伴我。她來的時間不一，有時是早上，有時是中午，而每個下午來的時候，都要陪伴我到很深很深的夜。在我們不斷的交往中，我才知道，她叫旦珎，是一個藏族女孩。她老家是青海西寧的。兩年前她從貴州的一所大學畢業(yè)以后，因為喜歡貴州，再加上她學的又是汽車保養(yǎng)和賠護專業(yè)，所以就一直沒回青海工作，繼續(xù)留在了她以前實習的花溪蒙關(guān)的一家汽車城當賠護經(jīng)理。前幾天她剛從青海老家過節(jié)回來，那天晚上她和幾個朋友在浦江廣場鬧元宵，無意中見我暈倒了，所以就把我給救了過來。
旦珎和所有西北女孩一樣，有著一雙漂亮的大大的眼鏡，性格開朗而豪爽。同時，她也有著南方女性的另一面，那就是她的細心和好奇。旦珎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老是好奇著我的很多事情。我一個人在醫(yī)院躺了這么久，怎么會沒有人來照顧我呢？我告訴她，因為這次我是從新疆病著悄悄回來的，怕他們?yōu)槲覀模晕揖蜎]有告訴我的家人和我貴陽的那幾個朋友。她笑笑說，告訴他們又怕什么呀，大不了被他們罵一頓，可總比你一個人硬撐著強。然后她又問我貴陽那幾個朋友是干什么的，我隨口給她說了我一個朋友的工作單位。接著我又把這次事情的始末全部告訴了她。旦珎最感興趣的，就是我跟西北的那一種情結(jié)。我告訴她，我前妻是寧夏的，我女兒也在寧夏。她又問我，那你跟新疆呢？我說，新疆是因為我有生意在那邊。總體來說吧，我喜歡西北，是因為西北邊遠寂寥，可以讓我的心給安靜下來。然后我又跟她說到了雪兒。在說到雪兒的時候，她嘆了一口氣，說，我知道你們南方的女人都很現(xiàn)實的。你要相信，天地下總有一個自始至終屬于你的女人的。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飄渺而悠遠……
因為有了她的陪伴，因為有了中藥的治療，我的身體很快就康復如初了。這一次，卻是徹頭徹尾的康復。那一天下午，我又去開中藥。中醫(yī)大夫一看到我，就高興地站了起來，連連拍著我的肩膀說，小伙子！你的病總算要好完了。然后又坐下來給我把了一下脈，說，我再給你開幾副藥，然后你問一下住院部的管床醫(yī)生，如果對你沒有別的特殊的要求的話，你再過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艺娴目梢院芸斐鲈毫藛幔课翌D時欣喜若狂？墒，另一個疑問同時又涌上了我的心頭。那就是一直以來都困惑著我的，我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中醫(yī)大夫沉吟了一下，這才把我的病給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原來我的這一場病，跟春天有關(guān)。說直白一點，其實就是一場跟春天有關(guān)的小感冒。今年的春天跟往常不一樣，來得比較早，而且是在去年就來的，即人們所說的“隔年春”。春天的到來，本該是最溫暖的，因為它降臨于冬天，而冬天寒冷，又由于沒有東風的引動，春被冬郁著，所以才遲遲不見春天的影子。我年前的那一場感冒，剛好發(fā)病于春季來臨之際，被春寒所傷，又由于雪兒的突然的要離去，讓我內(nèi)心抑郁，所以我的病情才一直反反復復纏綿不止。啊！我終于明白了。因為有了東風的吹拂，春天才得以快步地到來；因為有了旦珎的不經(jīng)意的撞入，打開了我心中的郁結(jié)，再加上中藥的調(diào)理，所以我的病才好得這么利落。我仔細一想，事實上也果然是這樣。
我跑去把這一歡快的消息告訴給了旦珎。旦珎想不到我會跑到蒙關(guān)汽車城去找她。當她在門口看到我的時候，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愣了半天，才有些傻乎乎地說，你怎么來了？我告訴她，我的病已經(jīng)好完了，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她高興地說，真的嗎？那太好了，你總算沒事了。她問我出院了想去哪兒，我說我想去看看貴陽的春天。她想了一下說，去貴陽別的地方又怕遇上你的那幾個朋友，要不我?guī)闳セㄏ慕纪獍伞?/span>
在我出院的那一個下午，旦珎帶著我來到了花溪的郊外，走進了貴陽的春天。這時候已到了中春時節(jié)，東風浩蕩，花紅柳綠，田野里到處都開滿了金燦燦的油菜花。一路的山藍水綠，都向我見證著：貴陽的春天早到了！不料轉(zhuǎn)過一個彎，幾個人從柳蔭叢中鉆出來，讓我頓時傻眼了。他們向我溫暖地笑著。旦珎這時也向我溫暖地笑著。原來這幾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我不敢見面的我貴陽的那幾個朋友！翘飚?shù)┇傊牢乙驗楹ε乱姷轿屹F陽的那幾個朋友，一個人一直悄悄地在醫(yī)院住著的時候，她就暗暗向我打聽了我朋友們的所在。我在一次談話中，無意告訴給她了，她就深刻地記在了心里。在我要出院的時候，她就跑去找到了他們，然后商量好了在花溪郊外一起見面。好一個細心的旦珎，好一個用心的旦珎！……我的這幾個朋友見到我，卻什么都沒有說，只跑過來把我緊緊地摟抱在了一起。是的！什么都不要說，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在我們相擁在一起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旦珎情緒有些低落。我跑過去問她怎么了，旦珎告訴我，她要回青海了。原來自從她大學畢業(yè)以后，她家人就一直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邊，都強烈要求她回西寧老家工作去。因為她喜歡貴州，所以就一直拖著。而前不久她從青海過年回來以后，她家人更是一刻也不想她再呆在這邊了。要不是后來因為遇到了我，她早就已經(jīng)回到了青海。
忽然一陣春風襲來，不禁讓人感到有些微寒。旦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緊緊地靠在我的身上，問我說，如果我回青海了，你會去看我嗎？大美青海的春天是在五月……
我沉默著。我摟著旦珎，向遠方深深地望著……
五
貴陽的春天終于來了！
貴陽的這一場春天，對于我來說，是多么的意外和艱難，但它終于還是來了。這一場春天，盡管它來得那么遲，或許，我還要經(jīng)過一場暗暗的傷……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