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坎上的博弈
在農(nóng)村廣闊的天地里，環(huán)境和物資條件雖然艱苦，但知青生活仍然是豐富多彩的。知青都是青年人，活潑好動，愛唱愛鬧，要求上進，到處充滿著朝氣蓬勃的生機活力。在知青豐富多彩的生活里，繁重的農(nóng)活勞動后的嫻暇之余，下象棋、玩撲克成了經(jīng)常性的重要的娛樂活動。
一個艷陽普照和風(fēng)暢吹的日子里，在水田里插了一上午秧的社員們，聚集在一座稻田邊的破舊碾房里吃午飯，準備著在這里午休幾個小時。這時候急急忙忙地走進幾個外地人，說要找一位象棋下得好的知青切磋切磋棋技。
他們自我介紹是來自河南的養(yǎng)蜂師付，幾個月前從河南出發(fā)，一路養(yǎng)蜂經(jīng)過了幾個省一直養(yǎng)到了這里。他們說聽人講這里知青點有一位象棋下得很棒的知青，是你們縣里的象棋冠軍，我們幾人慕名而來想與這位冠軍下幾盤象棋，互相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共同提高一下棋技。
緊接著介紹說，他們也有一位象棋下得非常好的養(yǎng)蜂師付，也是當?shù)氐南笃骞谲。他們這一路下來經(jīng)過了二十三個縣市，每到一個地方一邊養(yǎng)蜂一邊找象棋下得好的人學(xué)習(xí)切磋，結(jié)果這位養(yǎng)蜂師付還沒遇到過對手呢。
聽了他們介紹后知道是來找我的，因在縣開五干會期間我作為知青代表參加過全縣象棋比賽，并且獲得冠軍。我也很想向這位下過二十三個縣市無對手的河南養(yǎng)蜂師付學(xué)習(xí)，提高一下自己的棋技。知青們聽后興趣濃厚，特別是兩位女知青興奮得很，要我馬上與這位河南高手較量一番，也長一下知青的志氣。隊里的一些年輕人也喜歡下象棋，都圍在我身邊打氣，一定要贏下這位河南養(yǎng)蜂師付。
這位河南師付是位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個頭矮小面容青秀，圓圓地臉龐上帶著淺淺的微笑，一雙明亮大眼充滿著睿智和機敏的神色，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位有文化修養(yǎng)的青年人。我和這位河南師付互相握手認識，互相道了一些問候的話，就同意在稻田邊的碾房里切磋兩盤象棋的棋技。至于比賽的象棋，河南養(yǎng)蜂師付們隨身帶得有。
田坎邊上的破舊碾房里，一場罕見的象棋比賽就這樣開始了。碾房內(nèi)一塊空地中間，熱心的社員用帶來的塑料薄膜先鋪在地上，然后河南養(yǎng)蜂師付用帶來的報紙墊在薄膜上，再在報紙上鋪上楚漢分明的棋盤，我與河南師付分坐棋盤的兩頭，就這樣形成了簡易的比賽場地。觀看比賽的社員興致很高，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我們圍了個水泄不通，甚至連光線都看不見。幸好知青大哥出來維持秩序，才算解了圍。
我們兩人先是謙讓了一番，都愿意走黑子，表示尊敬對方。我忙說按照棋界應(yīng)有的禮節(jié)，頭盤客人先開局，請師付走紅子吧。河南師付振了振精神悠閑自得地走紅子，以當頭炮開局。我沉思片刻不緊不慢地后行黑子，以飛象局應(yīng)對。
開始行棋時，兩人都顯得非常地謹慎，小心應(yīng)對。一來二往，雙方的棋子在河界上攪成了一團，互不相讓。在嚴密的對峙中，雙方都在耐心地找著對方的破綻，確定攻擊的目標。經(jīng)過仔細的推敲，我發(fā)現(xiàn)對方一處小小的漏洞，開始著棋往那里攻擊。著棋幾步后河南師付發(fā)現(xiàn)不對，便開始大量采用兌子戰(zhàn)術(shù)，以解此圍。我猛烈的進攻，他拼命的兌子防守，一時殺得難分難解。圍觀的社員這時都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賽場里悄無聲息，那種緊張程度可想而知了。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纏斗，雙方的子力都拼得差不多了，我有一馬一炮一過河卒士象全，略有小點優(yōu)勢，對方剩一馬一炮士象全，雙方握手言和。
決定勝負的第二局，在異常緊張的氣氛中開始了。我先手行紅子，經(jīng)過深思熟慮仍然以飛象局開始，采取先守后攻的戰(zhàn)術(shù)，盡快把棋子運動到河界，尤其是盡快發(fā)揮車的作用。對方后手行黑子，則是采用最強硬的夾馬當頭炮對應(yīng)，以最強大的子力進攻我的中路。因此在布局上我就略占優(yōu)勢，飛象局正好是對付夾馬當頭炮棋局的最佳選擇。夾馬當頭炮布局雖然中路進攻猛烈，然而是有辦法破解的。這種布局存在左右兩個無根象的弱點，會成為對方攻擊的軟肋，會防不勝防的。
我利用先手優(yōu)勢，把雙車運動了出來。在對方布局夾馬當頭炮的時候，我的一路車出來后運動到了他的卒線上，既封住了他九路車出來的路線，又要吃他的七路卒威脅他的七路馬。我的九路車先下一步，然后運動到了六路上亮頭，兩個車都亮出來了。他的兩個車都沒出來，急忙用一路車貼將來兌我的六路車，我先手兌車他的將坐了，其他的子就被封住了。我乘機用二路車吃掉他的七路卒，逼著他的七路馬跳中路與三路馬連環(huán)，一車牽住了他的雙馬，再用八路上的炮先頂住他的二路炮打中馬，逼迫他挺三路卒避開，接著用一路炮打邊卒與三路車平行打他的中路馬，這樣不管他怎么行棋，都必然會失掉一子，我鎖定了勝局。
接著他逼迫撤開中炮把兩個野象連起來，連走了幾步閑著。我抓住他撤中炮的時機，用馬又換掉他的一個炮，先吃掉兩卒后以車馬炮三子同邊的猛攻態(tài)勢，逼得他連連退子防守處于劣勢了。這時棋盤上的形勢，對我很有利。我有一車一馬一炮，一個過河的兵，一個未動的七路兵，雙士雙象；他還剩一車一炮，雙士雙象，一個三路卒在象位上，與我的七路兵隨時都可能兌換。
我的炮占了中路后，車和馬對他構(gòu)成了殺勢。他的一車一炮，被我的車馬牽制得死死的，車在底線守著將門不能離開，炮頂住我的臥槽馬，沒有多少的迴旋余地。我充分發(fā)揮過河兵的威力，一步一步地向他的將門靠攏，他只能干望著沒法阻擋。整個棋勢河南師付只有遭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這樣堅持了十來分鐘就棄子認輸了。
河南師付一行滿懷必勝的雄心而來，沒想到就這樣認輸掃興而別，不免有些難堪之悅。我謙虛地拉著河南師付的手道別，說著承讓有機會再來切磋學(xué)習(xí)的話，就這樣話別了。他們一走，社員們就高興起來了，都說高手過招看得太過癮了。尤其幾個知青歡喜若狂，兩位女知青高嚷起來我們知青下贏了贏過二十三個縣高手的河南棋手了，好開心好興奮呀。
這場田坎上的博弈，就這樣過去了。這種特定的環(huán)境，特定的對手，不能叫做空前，也可堪稱絕后吧。
夜間碾米
蹉跎苦澀的知青生活，不但增強了我的體力，也讓我學(xué)會了很多的東西。我們知青與寨子里的社員們經(jīng)過一二年的磨合，相處得非常地熟悉融洽了。
在平日的生活里，我們幾乎成了社員們每家每戶的座上客，社員們象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關(guān)心照顧著我們這些遠離家庭的孩子。同時經(jīng)過兩年的勞動鍛煉，我們身體骨格變粗了，都能擔(dān)得起一百多斤的擔(dān)子了。在白天休息的空隙里，或是晚上沒事的時候，社員家里有什么重體力活都肯讓我們?nèi)椭，比如碾米、推磨之類的事，我們真正成為了寨里生活的一員。
碾米，農(nóng)村老百姓生活中一件極其平常的事，也是一件需要重體力活來完成的事。因此寨子社員們請知青最多的事，就是去離寨子十多里一個叫蔣家灣的水碾房碾米。社員們碾米白天去沒有時間，一般都是選在晚飯后去碾。社員自己挑一擔(dān)稻谷，另外請位男知青挑一擔(dān)稻谷去碾，特別是沒有男勞力的家庭更是如此。晚上去蔣家灣水碾房碾米，大多有一位小孩手執(zhí)用水泡曬過的葵花桿制作成照明的火把照路。小孩手執(zhí)照路的火把走在挑稻谷人的中間，這樣兩頭挑稻谷的人都能看得見路。在知青眼里碾米時擔(dān)著稻谷迎著撲面的晚風(fēng)，邁著有節(jié)奏的步伐，走在山間的高低不平的山道上，會感到非常瀟灑浪漫非常有趣的。
一個風(fēng)清月明的夜晚，晚飯剛過不久，房東姜二嫂要我?guī)退业绞Y家灣水碾房去碾米。姜二嫂，一位三十四五出頭的中年婦女，長著一副迷人的瓜子臉，一雙明亮的鳳眼嵌在銅紅色的臉上，健壯苗條的身子上透著一股秀氣，楊家寨里出名的漂亮嫂子，我們都很尊敬她。
在朦朧夜色下通往蔣家灣的山路上，利索輕快的姜二嫂挑著一擔(dān)稻谷走在最前面，中間走著手執(zhí)葵花桿火把照路有十來歲的姜二娃，我挑著一擔(dān)百來斤重的稻谷，在后面跟著火把照耀下反射過來的姜二嫂的影子趕著路。一路上沒有說話聲，只能聽見挑稻谷扁擔(dān)發(fā)出輕微的吱吱聲。我們挑著稻谷走在廣闊的山谷里，輕拂的晚風(fēng)吹在身上讓人感受到一陣輕快的涼意，不時有忽閃忽亮的螢火蟲在身邊飄來飄去，跳皮的小二娃就用手里的火把去攪它們一下，立刻傳來了姜二嫂的呵哧聲。在葵花桿火把的擺動下，照在路面上的光影就有些揺擺不定了，我們不得不放慢腳步。我為了哄生怨氣的小二娃開心，挑著稻谷邊走邊給他唱起了童謠，“螢火蟲，亮晶晶，飛到東來飛到西。阿妹心想捉它玩，一手抓去不見影。阿哥手腳真是快，一手一個妹開心”。唱得小二娃笑了，姜二嫂也跟著笑了起來。
話夾子打開了，我給小二娃娘倆講起小時候玩螢火蟲的故事來。我五歲時，小伙伴英子手里拿著一只她爸捉的螢火蟲給我看。她用兩只小手把忽閃忽亮的螢火蟲捂得死死的，我怎么也看不到，就叫她放開一個孔讓我看，當我倆看得入迷時螢火蟲卻飛跑了，氣得英子大哭了起來，我答應(yīng)捉一只賠她才哄住不哭了。姜二嫂也開始聊了起來，給小二娃講了上山捉野兔的故事，把小二娃樂得大笑了起來。我是第一次聽姜二嫂繪聲繪色的講故事，還蠻有條理又風(fēng)趣又好聽。十多里山路不知不覺已到了盡頭，我們到了水碾房。這么好的氛圍真有些舍不得，盡管是擔(dān)著稻谷也多么希望路還長一段呀。
河溪旁稻田邊上的水碾房，朦朧中仍然可以看見溝渠的水嘩啦啦沖擊著水風(fēng)簸轉(zhuǎn)動的暗影。水碾房里一盞簡易的煤油燈掛在粘滿米糠的木條壁上，一位嘴里叼著葉子煙桿老大爺剛關(guān)上溝渠上的閘板，一位三十五六歲中年人起著石槽碾好的稻谷，不時抬起頭與老大爺拉上幾句家常話。我們來得正是時候，中年人起了就該我們碾。
閑暇之余，我抬眼瀏覽一遍這座簡易的水碾房。碾房中部凸出一個小堡，小堡的四周有一個用石槽鑲嵌圓型的槽溝，用來裝碾米的稻谷。小堡中間立著一根能轉(zhuǎn)動的柱子，一條由槽中大石輪中部橫過來的半圓木方穿在柱子的上端。中間直立的柱子連著下面的木輪子，木輪子被一根橫木軸與外面的水簸連著，在溝渠里的水沖擊下帶轉(zhuǎn)水風(fēng)簸，水風(fēng)簸轉(zhuǎn)動中間的柱子，柱子就帶動大石輪沿石槽轉(zhuǎn)了起來，這就是簡單的碾米原理。碾房的左角用稻草鋪著一處簡易的床，草上鋪著兩條發(fā)黑的麻袋，麻袋上蓋著一件蓑衣，這就是老大爺看碾休息的地方。
前面的起完了槽溝里碾好的稻谷，我們把挑來稻谷沿著溝槽均勻地倒進里面，該我們碾了。小二娃急忙著拉我去開溝渠的閘板，好象挺熟悉似的，姜二嫂告訴我二娃來碾過幾次米呢。閘板打開了，溝渠的水沖向水風(fēng)簸，水風(fēng)簸在水力的沖擊下很快地翻動了起來，連著的大木輪帶著立著的柱子牽著大石輪順著溝槽轉(zhuǎn)動了起來。勤快好動的姜二嫂拾起地上的掃把，開始沿著溝槽清掃起跳出來的谷粒，邊掃邊和看碾的老大爺拉起了家常。
守著碾米是一件枯燥無味的事，我便與小二娃到碾房外面去看天上的星星。我們順著溝渠慢慢地走著，嘩啦啦的溝水在腳下歡快的奔流著，天上的星星在皓空望著大地，圓圓的月亮掛在天的邊上，月光把四周的山巒映得朦朦朧朧的，田里的秧苗黑壓壓的一片連著一片，延伸到遠處看不清的山腳，廣闊的原野里只有水碾房閃出的燈光，站在溝渠上的我們才顯示著生氣，這是一幅多美的夜景畫卷呀。這時傳來了姜二嫂的叫喊聲，我們急忙回到了水碾房。
碾房里溝槽碾著的稻谷不見了，知道已經(jīng)碾好起槽了。巡眼望去兩挑白花花的大米擺在了一架風(fēng)簸的前面，眼前的姜二嫂滿身都是糠末，二嫂正用帶來花圍巾拍打著身上的糠末，接著把碾米的碾費付給了看碾的老大爺。我正要問米糠用什么裝，姜二嫂忙說米糠在米的下面。看著水碾碾出的白米油滋滋的，米糠也一樣好細好絨，望著就叫人愛不可言心情舒暢。
農(nóng)村人祖祖輩輩都吃水碾碾出來的大米，不象城里人只能吃機器打出來的米，想吃碾出來的米也吃不上。水碾碾出來的米，煮出來的米飯格外地香，格外地滋潤。水碾碾出來的米，與機器打出來的米不一樣，機器打出來的米粗糙，煮不出象水碾米一樣的米飯。農(nóng)村人更喜歡水碾碾出的米糠，碾得又細又粉含有水份是養(yǎng)豬的最好飼料。機器打出的米糠就趕不上了，粗糙又沒營養(yǎng)豬也不愛吃。
月光照耀下的山路上，一束火把快速地移動著，挑著碾好的米擔(dān)我們走得好快只能聽見吱吱腳步聲，這就是走望家路的原因吧。清風(fēng)送歸心，明月照路程，擔(dān)挑好碾米，歸村如飛行。有著這樣的心情，那回去的路還會遠嗎？
夜間碾米，也是一種享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