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 哥
信息來源:本站發(fā)布 作者:范雪芳 閱讀次數(shù):8972 發(fā)布時間:2014-04-23
荔園,白天,是我的樂園,晚上,卻是我的夢魘。在那夢魘的歲月里,多少個寂靜的夜晚,他給驚恐的我心定。
偏僻的居所,每當夜幕來臨,風起,葉婆娑,黑黝黝的林子充滿詭異,那月下?lián)u曳的葉梢我以為是鬼魅,心就漸漸地驚。那時我很小,常在朦朧的燈下,八仙桌上看書,弟弟常常也在一旁坐著,媽媽基本是忙碌著什么,而他,啞哥,那個比父親還大幾歲但沒血緣關(guān)系的堂兄,常常坐一旁默默看,偶爾咿咿呀呀地,我聽不懂,他比劃著,我還是不懂,他就寫,寫的那些古體字有點“龍飛鳳舞”的味道,年幼的我只能蒙一個是一個。有他在,我的心會定,我太怕那院墻外的夜色搖曳著枝梢的詭異,多希望他坐久點兒,但他是坐坐就必須走的。
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哥哥姐姐是住校的,偌大的家園,常常就媽媽、我與弟弟。自小,母親給不了我安全感,倒常常給我造成恐懼的陰影。
啞哥常不期而至,帶著他的烏龜、蛇、老鼠、黃鱔、泥鰍,都是些美味的東西。不懂言語,但分明感覺他的喜悅,那些都是他的勞動成果。村頭村尾,田里山上,常常有他的身影,他是捕蛇能手,捉鼠專家。那些東西,多半讓他帶去趕集賣掉,其余的,常常興沖沖地提著上我家,讓我們嘗鮮。一次,他在野外捉到一只大烏龜,手舞足蹈,興沖沖地提著烏龜跑進院子,比劃著讓我去找個木盤來裝。我找來木盤放在八仙桌上,他把烏龜放進木盤,烏龜在木盤中趴著,我想去摸,他咿咿呀呀地制止,指指天,指指燈泡,跺跺腳,我睜著懵懂的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啞哥意猶未盡,沉浸在喜悅中,不斷地依依呀呀,良久才披著夕陽離去,離去時,還滿是擔心的情緒回頭看看八仙桌旁的我。在他的肢體語言暗示中,我不太敢靠近烏龜,靠在夕陽斜著的木梯上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它。等媽媽乘著暮色歸來,她才用語言揭開我的不解,原來啞哥是說我不能亂摸烏龜?shù)念^,否則讓烏龜咬著了手指,烏龜是死命不肯松口的,要敲鑼打鼓,閃電雷鳴的聲響,才能把烏龜嚇松口。估計啞哥是擔心年幼的我讓烏龜咬著手指了,故不斷的嘗試讓我明白。烏龜后來當然就成了我們的盤中餐。
我家那時遠離村子,在村尾,而啞哥,那時跟著幾個城里的知青住在公社大門所對的村頭。節(jié)日里,媽媽會讓我捧著碗做好的肉送去給村頭的啞哥。節(jié)日里,多半是媽媽提前跟他說讓他上我家來吃,但啞哥常是吃飯時間到了還不來,媽只好讓我送過去,估計他總是不想打擾我們一家子。走進長長的屋廊,常會先碰著一兩個知青。城里的那幾知青,已經(jīng)開始留長發(fā)了(在如今也不算長吧,但那時的稍微長點發(fā)的男青年都比較少見),穿著喇叭褲,啞哥的土布衣衫無異是與他們格格不入。不久,知青們陸續(xù)回城了,偌大的知青居所村里自然就收了回去,啞哥就作為五保戶被安排到村中牛欄旁的一間泥磚屋。
一條能容兩車的公路穿過村子,左高右低的地勢,左上基本是居家,偶爾一兩處牛欄。右下或是牛欄或是菜園或竹林。竹林偶爾靜謐,一時又瀟瀟,那是想象的驚恐來源,最怕的,其實莫過于牛欄。驚恐的來源,很多來自村子里三姑六婆四姐們的謠言。我自小文靜,不愛閑語,基本不是村里小姑娘的玩樂對象,燕子比我大一歲,性情外向,有個當信用社主任的父親,奇怪的是,她常來找我玩。那夜她找我去鎮(zhèn)里看電影,回來的時候,在燕子家門外分別后,我得獨自歸家了。雨絲兒飄著,地兒濕漉漉的,幾分不安的情愫繞著我,快到家門口,見家門開著,在夜色中,這是極少的現(xiàn)象。我正納悶,見昏弱的燈光中,母親站在門口,一見我的小身影就嚷:冤哉,你可回來了,嚇我半死,你路上見著什么沒有?我搖頭,又搖頭。本以為母親要責怪我小小年紀擅自在夜色中行走,不想她倒像似忘了責怪我,轉(zhuǎn)頭去鄰居探聽什么消息去了。后來的隱隱約約中,我大致知道,就在我回來的路上,大概1小時前,夜雨中,從牛欄中飄出個2米高的身影,對一年輕的村里姑娘(表嫂的妹妹)進行襲擊,死掐著她的脖子不放,年輕的姑娘嚇得狂呼亂叫,驚顫了濕漉漉的夜色,把附近的村里人的腳步從家中驚引了出去,那猙獰而高大的黑影,遁入牛欄,村里人打著電筒尋遍整排牛欄的每一個角落,哪有黑影的蹤跡。于是,村人在詢問姑娘的當兒,得知她沒得罪人,只得罪鬼,據(jù)說她前兩天曾在西嶺砍樹時把一“金甕”(裝死人骨骸的甕)不慎砸爛了。村民認定那是鬼魅來找她報仇了,于是,整個村莊都在雨夜中驚恐。
自此,年幼的我夜里每經(jīng)過牛欄都驚恐,每每都心里不斷地給自己壯膽:不怕不怕啰,我有啞哥在。心里想,他就住在牛欄旁,仿佛他是我的保護神,即使后來上了初中需上夜校時,他已死去,我仍然以此為自己壯膽,仿佛他的魂在那,也會保護我。
啞哥依然故我地捉蛇灌鼠,他將他那些搗鼓來的五顏六色的蛇、粉紅嫩美的雛鼠,有時會用高濃度的米酒分別泡了送過來。雛鼠大都用透明的玻璃罐泡著,一目了然,我看了就心驚。五顏六色的蛇我看不到,想象著那床下的瓦罐中會否鉆出美蛇來,也偶爾心驚驚。那時,幼小的我只知道怕那些東西,全然預想不到多年后,已故的啞哥的蛇酒,為我婚后嚴重勞碌損傷的身體康復發(fā)揮了作用。
具體哪年忘了,某夜,母親眼睛濕潤,對我說啞哥已死了,早年改嫁到20里外的啞哥的母親梅,白頭人送黑頭人,難怪那天本不是圩日也看到走在路上的伯娘,原來是匆匆趕去看她那垂危的啞子。每每趁圩的時候,伯娘梅會來看看她那不舍的啞子,年老的她,總是直著身子,一副干練的姿態(tài)急急地走在路上,看完啞子的她,會來我家,帶來她在圩上買來給年幼的我與弟弟的零食。
啞哥捉蛇N年,蛇咬他無數(shù),從不當回事,總是用自采的山草藥一敷了事,也從沒讓毒蛇毒倒過。據(jù)說,臨死前,他去西嶺捉蛇,遇著一難得的大蛇,追捉間無意砸爛了矗立在嶺上的金甕,蛇溜了,他悻悻而離,幾天后,惦記那溜走的蛇,再去那地兒找,結(jié)果找是找到了,卻讓它咬了,他以為像往常一般沒事,照舊用自采的山草藥一敷,然而,這次永遠被蛇毒帶走了……熟悉他行徑的村民說那蛇毒不至于毒死他,說足以令他斃命的是那他無意間砸破的金甕,雖然那有迷信的成分,但他真的走了。那些一泡經(jīng)年的蛇酒依然在我的家中。某日,陽光燦爛,一團團色彩斑斕的蛇駭然出現(xiàn)在我家豬舍那光影搖曳斑駁的食槽里,嚇得我魂飛魄散,丟下正要嗅一嗅院角的桃紅的念頭,飛也似地穿過院子竄進大廳,把媽媽嚇了一跳,我語無倫次地說:蛇——蛇——媽媽笑得頗有花枝亂顫的味道,眼角閃著淚花兒說:那是酒罐里倒出去的東西,你怕什么?驚魂未定之際,才知道媽媽把酒濾了出來用玻璃瓶裝了,把一泡經(jīng)年的蛇倒了出去。
范雪芳,筆名雪花茶,東莞厚街人,原籍惠州。廣東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廣東楹聯(lián)學會會員,廣東青工作協(xié)會員、東莞市楹聯(lián)學會理事、東莞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厚街作協(xié)理事,東莞中華詩詞學會厚街分會秘書長。作品散見于紅袖添香、散文吧、晉江文學、聽風茗雨等原創(chuàng)文學網(wǎng)站和報刊雜志。
【編輯:龐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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