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不把花為主,多情管定煙和雨。瀟灑綠衣長,滿身無限涼。”
“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是君心情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回夢三更后。”
“風淅淅,夜雨連云黑。滴滴,窗下芭蕉燈下客。”
以上詞句,都是與芭蕉有關的。這樣的詞句,還有很多。我相信,這樣的詞句,是作者在特定的情景之下,內(nèi)心的情感與外在芭蕉的物象特征,達到了某種高度的契合,從而情與物合,寓情于物,借物抒情,構筑了深厚的、令人心動不已的意境,為人所喜愛,傳誦至今。
但令我不太理解的是,一些人,為什么喜歡把芭蕉與凄涼、哀怨、愁苦、孤獨連在一起,尤其是在下雨的時候。在我眼里,芭蕉是一種很招人喜歡的植物,其葉闊大淺綠,雄霸大氣,給人很舒服的視覺享受。我還沒有發(fā)現(xiàn),有哪種植物的葉子,能夠比得上芭蕉葉的闊大。由于闊大,受熱受雨面積也相應的大,構成的覆蓋面積,相應也大。這是十分獨特的。也許,一千個讀者就有千個哈姆雷特,人不同,面對同一本書,面對同一種植物,喚起的情感體驗,也是不同的吧。
我喜歡芭蕉,也許和我特有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
芭蕉曾治過我的病。
治過我的耳病。小時候,我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做事勤快,討人喜歡,而且還喜歡笑,也喜歡哭(現(xiàn)在只喜歡笑)。但有一天,母親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好像有些不對頭了。哥哥姐姐也發(fā)現(xiàn),好像有些憨、不會哭也不會笑了。因為,我好像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無人,對外界沒有多大反應。經(jīng)大聲反復叫我的名字后才發(fā)現(xiàn),是我的耳朵出了問題。母親翻看我的耳朵,發(fā)現(xiàn)有膿液流出,耳朵幾乎塞滿。當時家里很窮,娃娃多,不會像現(xiàn)在的“獨生子女”寶貴。母親給我掏出了耳朵里的“糞”,也沒有帶去看醫(yī)生。只是說,好好的娃兒,要是聾了就惱火了。過幾天,母親從外面回來,高興地說是當?shù)氐囊粋醫(yī)生告訴了她一個土方子,可以治我的耳朵。很簡單,只需用芭蕉水滴進耳朵里,要不了多久,就會恢復正常。這個醫(yī)生叫黃福興,本家,我稱之為叔,據(jù)說是文革時被“下放”的,在當?shù)厮阶罡。我們(nèi)依侠仙偕俚牟,尤其是母親的病,都找他看,服他治。對他的話,自然一家人都深信不疑。芭蕉很好找,我家灶房外、豬圈后面就有幾大籠。有時,青蛇在上面爬行或停留,不容易被分辨出來。分辨出來后,會被嚇一大跳。我父親迅速找了一截竹桿,把一竹節(jié)作為底,從卡把長的地方斜斜的削下去,就成了一個竹瓶。然后走到灶房外面那根最大的芭蕉前,斜斜的朝它身上插進去。芭蕉桿比較脆,毫不費力。芭蕉抖了一下,清澈的芭蕉水,就慢慢的流進竹瓶里。差不多了,就取下來,讓我側躺著,把芭蕉水緩緩倒進我的耳朵里。差不多了,再翻身側躺,倒進另外一只耳朵里。前一只耳朵里的水,自然流出。芭蕉水流進耳里,涼涼的,癢癢的,慢慢變溫、變熱,非常舒服。果然,沒過幾天,耳朵就不流膿了,慢慢就聽得到美妙的聲音了。一家人都很高興。自此,我覺得芭蕉很神秘,時不時跑去摸它被插出的疤痕,擁抱它涼涼的軀干,仔細看它寬闊的綠葉,心里覺得很沉靜。以后就沒有犯過耳病。直到現(xiàn)在,我的耳朵都很好,很聰。
還治過我的眼病。那時我已經(jīng)讀初二,住校。暑假時,我發(fā)現(xiàn)我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尤其是在黃昏時。我喜歡讀書,眼睛出了問題,看不清字,很著急。要是眼睛瞎了,豈不完蛋了?我二妹現(xiàn)在都還在笑我,當時我很傷心,為此痛哭了多場。那時我大姐已出嫁,聽說我放假了,就回來看我。了解我這一情況后,就說,姐哥家的親二叔也是醫(yī)生,并且也是文革時犯錯誤被“下放”的,水平也高。征得父母同意后,我便到她家玩,順便找二叔看看。二叔叫羅世華,一番望聞問切后,診斷為“雞摸眼”,即“夜盲癥”,便給我開了兩副中藥,一瓶魚肝油。中藥要用臘肉,很肥的那種,切成坨坨,同熬,吃肉喝湯。同時,為輔助治療,二叔還要求我每天堅持看芭蕉葉。我很聽話,每天清晨都堅持靜立芭蕉前,盯著綠綠的芭蕉葉看,實在不行了才罷。我看著芭蕉葉,眼睛很舒服,視線也從模糊到清晰。暑假結束時,我的視力已經(jīng)恢復正常。直到現(xiàn)在,我的視力還是不錯的,很明,雖偶有“干眼癥”之類的發(fā)作,但并無大礙,從來沒有戴過眼鏡。
芭蕉,治好了我的耳,輔助治好了我的眼,使我雖年逾花甲,但還是耳聰目明,是我的“吉祥樹”、“救難樹”啊,除了喜歡,還有感恩。
每次回家,我都要特別去看治過我病的芭蕉樹,肅穆良久,滿懷虔誠。我非常感謝兩位醫(yī)生,非常感謝父母,非常感謝兄弟姐妹,非常感謝芭蕉。若無這些,我恐怕會成為又聾又瞎的殘疾人了。
在我的老家,芭蕉多用來作豬飼料。喂出的豬,肉香細嫩,比一般的豬肉好吃。
芭蕉開的花,也很獨特。由綠變黃,個大,有的像一只大鳥,站在芭蕉尖上,躍躍欲飛。此時,整個芭蕉都很靈動。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聲。有沒有雨,芭蕉會告訴你?梢运阌昵轭A報。有時應急,也可以扯下它的闊葉,聊當雨具。
有些遺憾的是,90年代末期,我兄弟拆掉舊房建新房時,廚房外的、豬圈后的芭蕉樹統(tǒng)統(tǒng)毀于一旦,芭蕉的好、恩德,只能深留于心。
在其它地方,很少能見到芭蕉樹,就是見到,也沒有記憶中的芭蕉那么親切、那么雄大神奇。
在《西游記》中,因為要過火焰山,必須要借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可鐵扇公主偏不借,由此在唐僧師徒尤其是孫悟空與鐵扇公主、牛魔王等角色之間便發(fā)生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故事,驚心動魄,扣人心弦。每當看完這些情節(jié),都會產(chǎn)生很好的審美愉悅,很過癮。芭蕉葉成扇,也能這樣不凡!
有時,深夜難以入眠時,就想想記憶中的芭蕉,想想它高大冰涼的樹干,濃密闊大、鮮綠大氣的葉,滴入耳朵冰冰爽爽的水,那上面的青蛇,上面的花,若干芭蕉樹、芭蕉葉覆蓋的綠場,整個身心都會進入一種松弛寧靜狀態(tài),煩躁的心會慢慢平息,慢慢就會入眠。
又是雨時,打著傘走到市委旁邊的橋上,放眼望去,那河邊的綠化帶中,十幾顆芭蕉正承受著雨的洗禮,欣欣然,躍躍然,不禁令人駐足。
那綠綠的葉,那闊大的葉,仿佛輕撫著我的眼、撫摸我的靈魂;那靈動的水,仿佛流進我的耳,滋潤我的五臟六腑。我的眼,我的耳,我的五臟六腑,我的靈魂,頓感舒適、熨貼。完全沒有凄涼、哀怨、煩愁、孤獨之感,有的是驚喜、熱烈、高興、舒暢和升華,有的是綠,有的是生機。
我喜歡芭蕉,是因為我和芭蕉有獨特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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