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無聊，我選了一個安靜的小村莊，準(zhǔn)備寫點(diǎn)什么東西。

就在我離開了家，躲進(jìn)這個小村莊的時候，遠(yuǎn)在浙江臺州的弟弟突然給我打電話，叫我快快回家，舅舅去世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只是稍稍一愣，沒有太多的傷感。不知是什么時候，我對失去親人這一事實(shí)已經(jīng)麻木了。說白了，人生就是這樣一個過程：看著老一輩的親人一個個離開，最后自己將離開。對于每個人來說，死亡已經(jīng)是一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也正是看透了這一點(diǎn)，我對生活的態(tài)度也有所改觀。以前是一個憤青，現(xiàn)在變得圓滑了很多，抱著中庸之道安享人生。

第二天，經(jīng)過一天的奔波，回到家里。當(dāng)我問起舅舅的死因的時候，母親早已泣不成聲，不能言語。母親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用衣袖不停地擦拭著眼淚，時而看著遠(yuǎn)方嘆息，感嘆舅舅的命苦。

我們的風(fēng)俗，把舅舅稱作“娘舅”，這樣的稱呼，感覺很是親切。還有一層意思，把“娘”和“舅”放在一起，說明舅舅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的親。

我的親舅舅有兩個，大舅去年秋天去世了。那一次，我們?nèi)叶既チ舜缶思�。一身樸�?shí)打扮的幺舅，也在現(xiàn)場。離開的時候，母親悄悄對我們說：“這次回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回來，你們兄弟兩個給幺舅幾塊錢買煙吃吧！”我和弟弟都沒有異議，給了幺舅兩百塊的煙錢。還給幺舅承諾，說是過年回去看他。去年過年，弟弟去了浙江打工，我去銅仁江口那邊參加一同學(xué)的婚禮，所以沒有去看看我們的幺舅。

轉(zhuǎn)眼，半年又過去了，得到的消息卻是舅舅的仙逝。造化弄人，要是早知道舅舅會去世，去年過年我們就應(yīng)該回去陪陪他老人家。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了，因?yàn)闀r光不會倒流。

聽到舅舅去世的消息，我們?nèi)�，最傷心的是我的母親，一連哭了兩三天，眼睛都腫了。開始的時候，我勸母親不要哭，說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哭也沒用。我沒有勸住母親，她依舊默默流著眼淚。我也沒有再勸了，因?yàn)閯袷菦]有用的，我完全不知道母親有多么的傷心。

母親的雙鬢已經(jīng)斑白，但我想，此時她心中，充滿著童年的回憶�；貞浿校赣H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兩個舅舅會和她一起嬉戲打鬧，或者責(zé)罵她的不對，或幫她做一些很荒唐的事情。時過境遷，兩個舅舅都離開了，勾起了母親童年的回憶，自然不禁潸然淚下。

第二天，我和母親一起，租了一輛摩托車，前去舅舅家吊喪。按理，應(yīng)該一家都去的，但弟弟和弟妹在浙江，父親要在家里帶小侄兒，所以能前去的只要母親和我。

路過金盆街上，在哪里買了一個花圈和一些必要的香蠟紙燭。買花圈的時候，我和母親發(fā)生了一點(diǎn)小小的爭執(zhí)。她說這是最后一次給舅舅送禮，要買一個好一點(diǎn)的花圈。我則不然，我覺得花圈只是一個形式，都是活人做給活人看。再說了，扛著一個大花圈騎摩托，而且要走很長的一段路，很是不便。

她沒有再和我爭執(zhí)，只是有些感傷地說：“聽你的，那就買可以收縮的花圈吧！”

看著母親有些失落的表情，我的內(nèi)心有些不忍，但為了方便，最后我們還是買了可以收縮的花圈。

帶著花圈，行駛了一段，到了舅舅家。在距離舅舅家不遠(yuǎn)處，我們下了車。舅舅家門前很是熱鬧，人來人往，充滿一種莊重的氣氛�？粗@樣的情景，母親觸目傷懷，大哭起來。我一手提著花圈，一手香蠟紙燭，沒能攙扶母親，只得慢慢走在母親側(cè)面，朝著舅舅的喪堂走去。

到了喪堂，看著一口漆黑的棺材，舅舅昔日的笑容，卻看不見了。我在堂前燒紙祭酒，母親卻抱著棺材大哭起來。她哭得很傷心，是我見過的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很多婦女前來攙扶勸解，想把母親拉開。

母親抱著棺材，一個勁地痛哭。前來勸解的婦女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跟著哭起來。一時間，棺材兩邊哭成一團(tuán)，難分難解。我跪在棺材前，燒香燒紙。透過濃濃的煙霧，看見身體肥胖的母親抱著棺材痛哭，忍不住一陣心酸，一股暖流擠滿眼眶。

看著漆黑的棺材，想起了舅舅在世時的音容笑貌，一時難以控制住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覺得喉嚨硬邦邦的，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樣。

幾個婦女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母親拉開，去了另一間屋子。我還跪在堂前燒紙，香和紙冒出的濃煙一次次熏著我的眼睛，熏出不少的眼淚。

燒完紙錢，我退出了喪堂，后來，母親和別的幾個親戚一起，哭了好幾場。我再次看到母親，已經(jīng)是深夜了。我在喪堂前看見了她，蹣跚地朝我走來，給我要了電筒，和大舅母一起離開了。這次我看見母親的眼睛已經(jīng)紅腫，走起路來很沒有精神，大舅母和母親也一樣�？粗鴥蓚�老人慢慢從我視線里離開，不由得又一陣心酸。

母親是和大舅母一起去休息去了。沒多久，我在一個表哥家的沙發(fā)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是新的一天。

抓把冷水洗了臉，戴上孝帕，來到喪堂。這時候，母親也來了，和大舅母一起。她們的眼睛布滿血絲，顯然，這個夜晚她們沒有休息好。母親也只是簡單洗了一個臉，連頭發(fā)都沒有梳好，斑白的頭發(fā)凌亂地擺在耳邊。

好久沒有關(guān)注母親了，沒有想到她的白頭發(fā)竟然這么的多。無情的歲月奪走了她一頭烏黑的秀發(fā)，代之是斑白的滄桑。我不忍多看一眼，離開了母親。

簡單吃了一點(diǎn)早點(diǎn)，開始發(fā)喪。眾多的幫忙人抬著那裝著舅舅的漆黑的棺材，沿著大路上山。我們作為戴孝的，走在前面，不時地回頭磕頭，引著熟睡的舅舅山上。母親身體肥胖，跟不上，只得走小路。

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來到舅舅的歸宿地，一片長著青草的荒山。

這個地方我來過一次，那是去年大舅舅去世的時候。大舅舅去年秋天去世，也是埋在這一片長滿青草的荒山上。那一次，我還和幺舅（現(xiàn)在去世的這個舅舅）坐在一塊光滑大石頭上，聊了很多。不曾想到一年光景，我們把幺舅也送到這一片荒山上。時過境遷，造化弄人�。�

把幺舅送到墳山，大家坐在青青的草地上休息。我坐在一個裸露起來的大石頭上，看著不遠(yuǎn)處大舅的墳?zāi)�。墳上長滿青草，郁郁蔥蔥。這一年間，不知他老人家忍受了多少的凄寒。今后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凄冷的寒霜等著他。而他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無言地忍受著荒山上的孤寂。

就在我沉迷在幻想之中的時候，看見母親和幾個姨媽一起，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幾個姨媽看上去倒是很輕松，因?yàn)槟赣H很胖，所以感覺很是吃力，現(xiàn)在已是滿頭大汗。之前看見那凌亂的兩鬢飛霜，現(xiàn)在和汗水一起，貼在母親的臉頰。

來到墳山，母親和幾個親戚坐在草地上，聊一些家常。我端著攝像機(jī)，給兩個老藝人照相、攝影。這兩個老人屬于我外公一輩的，牙齒全部都脫落了，在一個大石頭旁邊的草地上躺在吹嗩吶。吹嗩吶是我們這里喪葬的一種習(xí)俗，目的在于加深氣氛的沉重，讓整個喪葬過程不至于死寂般的沉靜，也不過于歡快，帶著一絲對死者的尊重。

再次看見母親，她一個人靠著一塊光滑而干凈的大石頭打盹。清風(fēng)輕輕地浮動著她灰白色的頭發(fā)�？粗赣H假寐的姿態(tài)，我的眼睛模糊了。

我的親舅舅只有兩個，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兩個親舅舅都離開了這個世界。舅舅老了，舅舅走了。淚水中，看見母親憨睡的樣子，才猛然意識到，其實(shí)母親也老了。在無情的歲月中，無聲無息地老了，而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讓她老人家過上好日子。

越是想到這些，我的鼻子一陣熱酸，喉嚨硬邦邦的。淚光中，模糊了母親打盹的樣子。我想痛痛快快哭一場，但怕人看見。我想咽下所有的眼淚，但不知怎地，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眼眶里充滿了淚花。

就這時，一根手指從后面狠狠地戳了一下我的脊背�；仡^，看見一個小姑娘，看著我傻笑。我連忙轉(zhuǎn)過身子，擦干眼角的淚水。

小姑年用稚嫩地聲音，喊了一身“娘舅”。

娘舅？有人喊我娘舅了�？磥恚乙怖狭�。

回頭，母親依舊坐在地上打盹，清風(fēng)拂過她斑白的頭發(fā)。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