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時常游曳在家鄉(xiāng)的田埂上，看一片片紅色蜻蜓從金黃色的稻谷上方馳騁而過。那時，哥哥總是會用竹竿撐起一個捕捉紅蜻蜓用的工具來捕捉紅蜻蜓，它的頭頂部用蜘蛛網(wǎng)一層一層編織起來。
我比哥哥小兩歲，因此他什么都會讓著我。哥哥對我很好，一般我們一起玩耍的時候，我都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等待，等待著哥哥把一切需要準(zhǔn)備的工作做完以后，我就可以直接切入正題。
還記得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季，田野中一陣陣蛙鳴聲清脆入耳。那一年的莊稼的收成讓依靠它來維持生計(jì)的眾多農(nóng)戶人家感到無助與無奈。沒有辦法，只能是盡力挽救。
我和哥哥一大早便被派到的田野中，說是要我們負(fù)責(zé)把溝渠里僅有的水引流到天地之中。西南方種的都是水稻，沒有水自然也就想不出稻谷來的。
臨走的時候，父親遞給我一個黑黃色的烤得香噴噴的馬鈴薯，我們老家叫做洋芋。他再三叮囑道，一定要在那兒守著，直到田地里的水把谷根完全浸沒為止。他又給哥哥說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話語。
一旁的母親表情僵硬得有些無助，他對我和哥哥說，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她又吩咐哥哥把我照顧好。哥哥總是周期性給母親做出一個鬼臉，像是在告訴母親。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第一天，我們?nèi)サ帽容^早，沒有人在那引水。我和哥哥在那兒守了差不多一個上午才安心離去。
哥哥叫我拿上工具去撲蜻蜓，我很無奈地跟了過去。
每次，哥哥捕捉紅蜻蜓時都是那么地小心翼翼。行走時悄無聲息，下手卻是如此的狠，如此的準(zhǔn)。哥哥說，蜻蜓和人是一樣的，它來到這個世上也只是為了能更長久地生活下去。所以為了生存，它們也在四處覓食，并時刻小心翼翼。即便如此，終將還是無法拜托被人捕殺的厄運(yùn)。小時候，我和哥哥捕捉蜻蜓是因?yàn)轵唑咽俏壹一ㄘ埖溺姁鄞蟛。曾?jīng)有一次，哥哥告訴我，如果咱家花貓死掉或者走丟了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們就不用聽到它餓壞時的慘叫聲了。他還說，弟弟你知道么？其實(shí)蜻蜓是益蟲，我們不應(yīng)該捕殺的。我一知半解。
不知是那個聒噪的夏夜又來臨了，田野中依舊響亮著蛙聲一片。這回的靜夜沒有單純被蛙聲打破，從蛙鳴聲里，隱約還能聽到幾聲車聲鳴笛。
那一年，我十二歲。依舊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和哥哥在重復(fù)著幾年來這個季節(jié)的韻律。這一天并不怎么順利，我們來的時候已近黃昏。早就已經(jīng)有人將水引到自家田地中去了。我無助地看著哥哥，不知如何是好。他沒有說話，只是徑直走到了水源處，將水改引流到我家的田地中。
哥哥告訴我，今天有得忙了。不能給小花弄吃的了。我和哥哥背椅背坐在田埂上的石板上。
哥哥說，怎么樣？念書很有趣吧？
嗯嗯，還行吧。我回答道，就是有些時候特別無聊，那些別的同學(xué)還老是欺負(fù)我，說我穿得像個叫花子一樣。
那……你難受么？
不會。∥矣懈绺缃憬銈兲畚，還有爸媽和外婆，我怎么會難過呢！倒是你們，為了我都沒能把小學(xué)念完。
嗯嗯，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知道這些就行了，一定得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考上大學(xué)，在城里給爸媽買一棟別墅，讓他們?nèi)ミ^上好日子。還有姐姐她們和外婆。
嗯，哥。等我念大學(xué)有錢了，我給你買最愛的玩具，給你買輛車，再給你請個專屬的司機(jī)，像電影里那些富人一樣。
哥哥忽然停了下來。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噓...”他暗示我不要發(fā)出聲響。有人！
我和哥哥起身蹲坐在田埂上，那是一個和我一般年紀(jì)大的小女孩，她在用纖細(xì)的小手在泥垢中挖刨著。我和哥哥都知道，原來今天的對手就是她。
我們仔細(xì)瞅了瞅眼前的女孩，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問哥哥點(diǎn)什么的時候，哥哥突然起身大聲吼道，那是我們在引的水，請馬上離開。
我和哥哥疾步走到她跟前。眼前的女子，小巧玲瓏，手中拿著一本破舊不堪的書，樣子看上去很美，很天真，可可動人？蛇B哥哥也不曾見過。
那時，近十五歲的哥哥顯得極為紳士。哥哥是懂什么叫做愛情了的，在那個逐漸繁榮的村莊，像哥哥這般年紀(jì)沒讀書又沒成家的人畢竟是為數(shù)不多的。
不好意思，小妹妹。我們也正在飲水呢，你晚點(diǎn)再叫你爸爸過來引水好么？哥哥邊說邊把水引到了自家田地中。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有一臉的無助與痛苦展現(xiàn)在那張本該純真的笑臉上。沉默了許久，她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哥哥絕不退卻的決心。于是便轉(zhuǎn)身哭著離開了。
第二次見到那個女孩是在幾天之后，我和哥哥將水引到田地中后便拿起工具去給我們家小花覓食去了；貋淼穆飞，我們看到了她。這一次，她沒有那么美，臉上和手腕上都?xì)埩糁。她抬頭看了我和哥哥一眼，便快步離去。
和我們想的一般，她把水引流到自己的田地之中去了，只留下一本書。書皮上貼上一張紙條。
哥哥拿起來翻了翻，一臉無奈地向我問道，這是什么啊，給我念念。
我按哥哥的要求一字一句費(fèi)力地念著那個信條，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好心的哥哥，原諒我生下來就沒有能力和你親口說聲謝謝。我六歲的時候爸爸離開了我，我也離開的那個教我識字寫字的校園，母親帶著我來到這里。那個叔叔不喜歡我，因?yàn)槲也粫f話，還因?yàn)槲沂桥。她每天總叫母親爭點(diǎn)氣給她生個大胖兒子。來這邊引水也是他的主意，母親沒有任何辦法的。飲不到水我又改餓肚子了，還會被他毒打。哥哥，請幫幫我吧，我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是我上學(xué)時用的書，我這輩子是無法再踏入啞校去學(xué)習(xí)了，這是我每天來引水都偷偷看的書，如果你能幫我，我就把他送給你，或許你們能夠用得著。
不知何時，我竟然留下了淚。哥哥眼神中充滿了憂傷，他大概明白了為什么那天的沖撞女孩一句話也不說。他只是輕輕的說了聲對不住，那聲帶的振動或許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哥哥說，小弟。∥覀兓丶野，以后也不要再捕殺紅蜻蜓了，上天既然賦予了它翅膀，就讓它飛翔去吧！那樣至少它不會有任何遺憾。比起那些自身缺陷的人，它們幸福得多。
哥哥抱著那本破舊不堪的書，右手拉著我的小手一步步往家奔去，連呼吸都很急促。他并沒有在意，我們放開了紅蜻蜓，或許就意味著我們放棄了引水，也就是說我們可能會面臨的也將是饑寒交迫？墒牵F(xiàn)實(shí)終究是容不得我們考慮太多了，就像天空中翱翔的紅蜻蜓，時刻準(zhǔn)備著被終結(jié)性命的可能。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