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清明是物候上定義的時節(jié)。天，很藍。云像淡描的畫。嫩黃的小花閃閃爍爍，像小提琴上一粒粒金黃的音符，明亮的曲調(diào)在空氣中顫抖。瞬間，我聽見了種子破土的輕吟，嗅到了花香的清幽。
應(yīng)朋友之約，去輞川鹿柴踏青。當(dāng)我隨人潮癡癡地跌進美得心痛的圣地時，我放佛置身于唐朝，一個盛產(chǎn)詩歌的年代！翱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碧瞥瘋ゴ笤娙送蹙S和他的千古絕句《鹿柴（ｚｈàｉ寨）》，就如曼妙的音符輕快地在我的腦門上躍動。
四月的暖風(fēng)，如同河水一樣，涓涓的流淌。鹿柴是一片綠洲，連空氣都是甜的。我徹底被她那無比抗拒的力量懾服了，身與心，頓時癱軟如泥，沉醉如酒。
我是多么希望在這樣美好的季節(jié)里，像王維一樣長久隱居山中，寫著清幽的絕俗。把那遠山的落日、狹窄的村巷、晚歸的牛羊、田間的雉鳴、倚門候望的老人、荷鋤閑談的農(nóng)人，在簡單的田園生活中平和。
我知道自己在做著千年美夢，我是太過思念詩人，太過喜歡鹿柴了。日夜苦思著的詩句，在這里經(jīng)不起搗鼓。你說我是何等慚愧，又是何等悲苦。詩魂的絕響卻讓我有了另外的理解。
鹿柴左側(cè)有一條小道。沿著小道往前走，前面越來越陡峭，越來越兇險，就在我擔(dān)心無路可走時，卻意外發(fā)現(xiàn)枯藤樹下隱藏著一個隧道。我豁然明白，車到山前必有路。人生可不是如此？當(dāng)一扇門在為我們緊閉著的時候，另一扇門卻已經(jīng)悄然打開。領(lǐng)悟到這些道理后，我對鹿柴有了另外的敬仰。在我看來鹿柴不僅是一首傳世的詩，還是參禪悟道的凈土。
當(dāng)四月的陽光傾瀉于萌芽的麥田，我會記得有一位詩人，曾在春天里平靜地誕生，又于春日安穩(wěn)的離去。物序輪回，周而復(fù)始。這位生于大地的詩人，最終又魂歸大地。面朝著鹿柴空曠的天穹，我總是在想，或許，這就是詩人最好的結(jié)局。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這是詩人海子的傳世佳作。每次讀他的詩都很激動，非常喜歡，它超越時空，被許多人銘記，它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對善良人們的祝愿。海子已經(jīng)走了，他的詩還活在我們心中。我知道，海子的詩不屬于他自己，只屬于藍天下廣袤的大地。
我想問，人世間，有幾人會把自己置于死地？誰不畏懼死亡？佛說，生不由自己，死由不得自己。海子不同，生不由自己，死卻是自己決定的。一個天才詩人，他對世界的理解方式是，只有空間的存在，沒有時間的概念。他采取的是在有限的時間存在中，對無限的時空采取極端的自殺來燃燒生命的最大能量。這點于我們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思議。在鹿柴你能發(fā)現(xiàn)這個不尋常的角度，能夠?qū)ふ业皆娙诵撵`的足印。
王維和海子在時空上的距離是遙遠的，實際上他們的對話不會受到阻礙。出生和死亡都是在特定的生命空間里，詩證明他們都來過這個世界。在春暖花開的鹿柴，在某一處的石凳上，他們正在談笑風(fēng)生。
每到清明我就無比懷念王維，懷念鹿柴，懷念海子。清明是我生命里的一個特定符號。忍受生存的焦慮和空虛，尋找生存的勇氣和毅力，這也是我謀劃鹿柴之行的直接緣由。
輕風(fēng)拂過，花枝婆娑，暗香悠然浮起，在鹿柴的小道上，似乎每一個細胞都浸泡在淡雅的芳香里。讓多愁善感的文人，浮想聯(lián)翩。攐開門窗遠望，嶇嶔上滿是生兮萋萋！褒埖露[居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循世無悶”，《乾卦》里的這句詩可以表達我此時的心智。
一個現(xiàn)實生活中人，不能長居鹿柴。世俗難免會改變紅塵！俺靥辽翰，園柳變鳴禽！彪S著時光的翩遷，連啼鳴的鳥兒都變換了種類，我們在回望青春年華時，難道沒有半點懷哉嗎？
記得還是在某年的清明，春雪還掩埋著楊柳的枝條。我站在修水的河岸邊，看著水中的倒影，如癡如醉，欲辨已忘言。我放佛聽見臨湖的窗子傳出一曲春天的奏鳴，于是我對春天和詩歌的向往有一個明媚的，燦爛的依托。
時光流逝，經(jīng)歷了歲月的磨練，我終于明白，原來長大的我們都曾走過雨季，都曾憧憬在鹿柴的路口，相遇一位陪伴自己走過風(fēng)雨的，走出迷茫的人。他們或許是王維、或許是海子；蛟S是內(nèi)心的精神縮影。
薄暮降臨。抖落一身殘塵，踏上了歸來路。回望鹿柴樹木越是矮小。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徐春林，1981年生。媒體記者。國土資源部第二屆簽約作家，河南省第六屆簽約作家。已出版散文集《永遠的心燈》《山居羊跡》；長篇小說《白虎郢都》《活火》等，F(xiàn)居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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