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xiāng)第二年的夏天，生產(chǎn)隊來了兩個不速之客，一個姓謝，一個姓錢，大概是塔中的。雖然兩人和我不是同一學(xué)校的，因為都是知青，進門就很親熱了。
謝背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軍用黃書包，打開，一書包的青蛙，謝說，今晚打牙祭，吃慘。那年月，說到打牙祭，興奮得很，口水都流多長。三個人一齊動手，開膛剖肚，剝皮斬首，忙活了半天，足足弄有半瓷盆。錢說，光青蛙咋個吃嘛，還是要到哪兒去弄點洋芋來燒起才好吃噻。謝說，對頭，到你自留地頭去挖點嘛。
我下鄉(xiāng)時也享受了貧下中農(nóng)待遇，分了五厘自留地，在隊長的指導(dǎo)下也種了點海椒、蓮花白、洋芋之類的蔬菜。雖然長得不如農(nóng)民的好，好歹也不用趕場買菜了。兩人說要弄青蛙燒洋芋，我就帶他們到自留地里去。因生產(chǎn)隊靠近黑石河，河灘沙地多，全隊的自留地都集中在河灘沙地上，每戶根據(jù)人員多少劃一塊給你種菜。我的自留地就緊挨到隊長的自留地，他種啥我種啥，算是接受再教育吧。
其時天色已晚，只有昏蒙蒙的一點月光，用鋤頭挖不好使，因是沙地，我們就決定用手刨。到了河邊上，三個人就刨開了，捏到大塊的就往書包頭塞。刨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有點不大對勁，對二人說，整拐了，蝗蟲吃過界了，整到隊長的地頭去了！謝說，管求那么多，你娃地頭的洋芋挖出來象雀雀蛋，這邊的才大塊。簡直招呼不住，兩人手忙腳亂的大刨一陣，整了一大書包，得意洋洋的提回來。接下來三個人開始洗洋芋，剁青蛙，燒火。謝自告奮勇掌勺，這娃心黑，老子半瓶清油一倒就沒了，害得我此后吃好久的辣鍋炒菜。青蛙才燒到七八分熟，謝自持是掌勺的，要先嘗一塊，錢說，要嘗大家嘗，就迫不及待的用手在鍋頭撈了一塊丟在嘴頭，燙得他娃哇哇大叫也舍不得吐出來。青蛙燒洋芋燒好了，足足有一臉盆，。三個也沒啥客氣的，立馬五搶六奪的海吃起來。謝說，可惜呀，要是有點酒就安逸了。雖然沒有酒，大家還是吃得嘴角流油。那才叫個香哦。
真正是吃慘了！
第二天天剛亮，三個人還擠在床上做美夢，猛聽得田壩頭傳來一陣女人的叫罵聲，哪個賊娃子偷了老子的洋芋哦，吃了屙秋痢打標槍！
我一聽，壞了，是隊長的夫人陳大嬸。我要是穩(wěn)起不理，不定什么難聽的話都要罵出來。鄉(xiāng)壩頭女人罵架，逮到啥罵啥，總是撿最難聽、最毒的語言罵，祖宗八輩都要給你操轉(zhuǎn)。從早上可以罵到中午，從中午可以罵到晚上。那陣知青在鄉(xiāng)下都有點提勁打把的，我生怕把謝錢二人罵毛火了，干起來不得了矣。
我趕緊起床一陣小跑跑到陳嬸的林盤頭，叫了聲陳嬸，是我。陳嬸正罵在興頭上，一楞，三秒鐘后罵了一句，龜兒子是你死娃娃嗦，想吃嗎給我說一聲嘛！說罷也不理我，扭頭就走了。弄得我好尷尬。
吃過早飯，二人走了，我也出工去了。
在地里我聽見有人在問隊長，昨晚偷你洋芋的人逮到?jīng)]有，咋沒聽到陳嬸的聲音了呢？隊長遲遲疑了片刻，瞥了我一眼說，哪個偷哦，幾個野豬兒拱的。
傍晚收工回家，突然看見笆笆門前放了一大鴛兜洋芋，泥巴都還是濕的，象是才挖出來的。隔壁劉大爺說，是陳嬸送來給你吃的。
我一聽，心頭一熱，想哭。
貴州米線
說到米線，人們自然會想到云南過橋米線。不錯，云南過橋米線已經(jīng)成了一塊金字招牌，自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我這里要說的是貴州米線，在某些特色和味道方面同樣是值得品嘗的，有時還兼有民俗的內(nèi)容，更覺得有味道。
第一次吃貴州米線是在遵義。那天下了火車是凌晨五點過，風(fēng)冷颼颼的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聽得一聲吆喝“羊肉米線”，抬頭就看見路邊燈光下?lián)沃髠，架著大鍋，熱氣騰騰的在賣米線。心頭一陣暖和，立馬就找個位子坐下來。川人喜辣，自然關(guān)注海椒，就囑咐師傅多放點。米線端上來，羊肉和蔥花味撲鼻，很香，尤覺辣味不足，便掃視了一眼桌上的備用調(diào)料，撿那紅亮亮的辣椒舀了一大勺，而對那碗焦糊糊的、似乎沒有舂細的辣椒視而不見，結(jié)果一碗米線全都變味了，辣得我喊天。師傅說，那是朝天椒哦；氐嚼险赡讣椅抑v給他們聽，他們都笑我，說糊辣椒才是好東西呢，吃米線就是要放糊辣椒。
有一年我到貴州，嫂子專門帶我到遵義高坪一家羊肉米線店去吃米線。店小，生意卻做得不賴。大鍋里煮了滿滿一鍋羊肉、羊雜、羊骨頭，咕嚕咕嚕的開，湯都熬白了，上面是一層油，有點象西安的羊肉泡饃店的湯鍋。我要了一碗羊肉米線，外加一碗羊肉湯，蔥花，香菜和糊辣椒，很地道，很巴式。米線是新鮮米線，不是干米線用水泡的，很勁道，嚼起來有味道，很香。
此后但有貴州的親友來，有時要帶點貴州的米線來，可我怎么弄也弄不出那個味來，甚至還不如都江堰的米線店弄出來的米線好吃。我很納悶，是不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水土不伏哦。
今年九月，我又到貴州遵義，才真正見識了貴州米線的制作和老百姓對貴州米線的熱愛。
我到貴州遵義是去參加侄女的婚禮。按照我們川西地區(qū)的風(fēng)俗，婚禮的頭一天晚上是花夜，男女雙方都要請些至愛親朋熱鬧一番，有點給婚禮熱身的感覺。城里一般都在飯店舉行，農(nóng)村則在院子里或空壩上搭起棚子擺壩壩宴。我侄女在銀行工作，家住航天基地大院，我想花夜自然是在飯店了，沒想到他們竟在大院的空地上用彩條布搭起了大棚，擺了六七個大大小小的爐子，架起了大鍋，一溜順擺了十幾張桌子，要招待親朋好友吃米線。
一打聽，風(fēng)俗。
據(jù)說當?shù)夭还苁腔閱始奕⒌募t白喜事，還是升學(xué)、升職、喬遷、生日、孩子滿月等等等等，少不了的就是米線，而且不管是農(nóng)村還是城市，都喜歡扯起大棚煮米線，吃米線，就象我們這里農(nóng)村的壩壩宴，熱鬧得很。在大點的小區(qū)和居民比較集中的地方，經(jīng)常都有這樣的米線棚式，節(jié)假日尢甚。此民俗風(fēng)氣愈演愈烈，以至政府不得不出面干涉，予以制止。但民俗如此，民風(fēng)如此，老百姓不干，最后達成妥協(xié)，除婚喪嫁娶之紅白喜事可以搭米線棚子外，其它活動一律不得搭米線棚子。
侄女是婚事，自然在充許之列。
早上五點過鐘，弟妹就和約好的同事一起去市場采購，六點過，弟妹學(xué)校搞后勤的同事則帶上鍋碗瓢盆一應(yīng)家什前來幫忙。本人上午閑著無事，便到樓下觀戰(zhàn)。哦喲，那陣仗，七八個爐子早已是大火熊熊，五六把切刀砍得乒乒乓乓的正在剁臊子，幾十斤棒子骨和幾只老母雞，老鴨子燉在大鍋頭，咕嚕咕嚕開得正歡，三百斤米線堆在幾個大筲箕中，很是氣派。臨近中午，親友們陸續(xù)來了，歡聲笑語和湯鍋的香氣熱氣把大伙的心情烘托得熱乎乎的。
開的是流水席，來者不拒，弟妹不停的招呼客人，燙米線的，勾兌調(diào)料的，舀臊子的，一條龍作業(yè)，有條不紊。先到先吃，后到后吃，也不分中飯晚飯，一直吃到晚上十點過鐘。甭說吃，看到都過癮。
我中午吃兩碗，晚上又吃了兩碗，那米線的味道，用航天基地的上海話說，貴州米線一級棒啦！
晚上閑聊的時候，我請教那些做米線的“大師傅”們，他們說，貴州米線除了必須的姜、蔥、蒜、香菜、油、鹽、醬、醋等等，高湯是第一要素，即棒子骨、老母雞，老鴨子燉湯，熬上一夜最好；第二，臊子要油大，不管是羊肉、豬肉、牛肉做臊子，油大才入味；第三，糊辣子，這是貴州米線的特色 ，且一定要選用貴州的金條子海椒，炒三分之二糊，舂七分碎，不可舂成面，這樣才有香味；第四，這是最關(guān)鍵的，米線要選用米線作坊新鮮大米做的新鮮米線，干米線和市場上賣的米線，一般都加有堿和其它添加劑，口感不好。
哦，如此一說，要想吃到地道的貴州米線，還得要到貴州去了。
作者：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輯：吳茹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