筍子蟲是一個人，不是你熟悉的“打鉆蟲”。打鉆蟲學名叫竹象，黃殼，長嘴, 專吃慈竹筍。我們家慈竹多，打鉆蟲亦多。兒時我們幾個小家伙到慈竹篼里去捉，每人都有十個、八個的，板掉它一根大腿，用刷把簽插入腿樁內(nèi)，搖幾搖就飛起來了。用高梁桿穿個丁字架，橫段上的兩頭各插一個打鉆蟲，像推磨一樣轉了起來。我們熱了，還把他當扇子。我第一次見到電扇時，就覺得發(fā)明電扇的人是受了打鉆蟲的啟發(fā)。玩膩了就把它燒來吃，可香咯。

我談的筍子蟲是個挖楠竹冬筍的能手，姓劉，是我的表叔輩。他挖冬筍是我們村的第一高手，沒有人敢和他比高下。聽說他解放前去包別人的山來挖冬筍，他把冬筍取走后，一根春筍都沒長出來。于是，人們送了他一個職稱——筍子蟲。繼后喊他的名字的人少了，喊筍子蟲的人就多了起來，后來，家里人都叫他筍子蟲了。

冬筍，是楠竹竹芽在秋天就開始萌動，竹芽在地下莖上發(fā)育，到了冬天就已經(jīng)成筍，開春筍子破土成竹。冬筍，就是冬天的楠竹筍，還沉睡在地下，深深地藏在土里，要挖才把它挖得出來。金黃色的殼，肉質(zhì)細嫩，是上等食品。不但可以吃鮮，還可以制成玉蘭片（干筍片）、打卦筍（對破筍干）等干貨保存。至清乾隆黎理泰從福建引楠竹入赤水后，逐漸蔓延到滿山遍野，冬筍就成了山里人的“存錢罐”。清道光仁懷廳同知陳熙晉吟出了：

茅臺村酒合江柑，小閣疏簾興易酣。

獨有葫蘆溪上筍，一冬風味舌頭甘。

挖冬筍不是那個人都挖得到的，技術性很強，有的人挖了一天到黑只挖到幾個，并且都是挖爛了的。冬筍是埋在土里的，你知道它躲在那里？筍子蟲表叔就是怪，只要他下鋤，三鋤之內(nèi)必定見筍。

我同筍子蟲表叔一起去挖過冬筍，他對我說挖冬筍一定要去有筍子的竹林。先看竹葉“茸”不“茸”，茸就是大季，有冬筍。楠竹長冬筍是分大小季的，小季不長筍，一年大季一年小季。茸的竹林還要分茸的程度，若是茸來黑茸茸的，是茸根子，就是長地下莖，筍很少。若是茸來是綠中帶黃，是亮的，就是茸筍子。

進了竹林，他指著一根楠竹說這根竹子有四個筍子。我說在那里？當然在竹根上（山里人把竹的地下莖喊成根）咯。根在哪里？竹子就長在根上。我知道竹子長在根上，在哪方就不知道了。他說你要看竹顛和竹子的第一盤椏門（發(fā)椏的地方）。竹顛向下，根橫穿；竹椏開上下，根是爬坡長。怪不得我挖不到冬筍，我進竹林就在地上找冬筍的跡象；他一進竹林就抬頭看天上，原來是在找竹根，看茸不茸，向天要冬筍。

他去別處挖去了，我就在這根竹子周圍挖，找竹根，很快就找著了，但跟著竹根理了一丈多遠，還是挖不著冬筍。這時，他已經(jīng)挖了一提（把筍子裝在鋤頭上，一提約裝有十多個筍子）筍子過來了。我說咋個沒見筍子呢？他放了筍子來看竹根，他又用鋤頭糌了一下根，說你搞錯了，不是這條根，有筍的根，小筍芽是張開的，叫“睜眼”，你這條根是閉眼，不長筍子；有筍的根又用鋤頭去糌，根是焦性的，不是綿的。說完他又去別處去了。我又另找一條根，真是他說的樣子，我又去理起走，沒理好遠就發(fā)現(xiàn)筍子了，我把土刨開，筍子是從根的下面彎著長出來的，只有宰根子才取得下來。我正準備宰，他來了，吼了我一聲，你后年還要挖筍子不，挖斷了根，前面的筍芽就扯不起水，要爛，根也要爛。這是“猴筍”（筍子是彎的，像猴子），不好取。他站在根的上面，用鋤頭角一撬就把筍頭宰脫，再一拗就把筍子取出來了。以后挖冬筍，不許宰根，還要把挖露出的根子用泥復蓋好，今后才有挖法，我們不是只挖這一次就不挖了。他說這根的前面還有三個筍子，說完就走了。我順根理起走，真的前面有三個筍子。今天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成績了，四個筍子有五斤多。這時筍子蟲表叔已經(jīng)有30多斤了，他歇稍辦煙吃。他說你在竹林中看，有露出地面的根，叫青龍背，你去糌一下，如果是焦的，不遠就有筍子；根子在分叉的地方就有個筍子；根子垂直向下，再翹起來，這地方也有個筍子；再有就是“打筍洞”，原來的筍子爛了，泥土里就得個洞，洞里好找根，有根就找得到筍子。我就按他講的，到竹林中去挖。筍子蟲表叔一溜煙就走別處去了。原來冬筍埋在他的心里，他不是挖冬筍，而是取冬筍。

那天我挖了將近20斤冬筍，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不想挖了。我把背篼背到路邊上，看看筍子蟲表叔在哪里。嘿！他不在竹林中，竟在竹林邊的一塊爆荒土邊，竹子剛延到土邊。四根竹子，有筍子嗎？我走去看。天那，就是這四根竹子，就挖了20多斤筍子。他說，這叫“跑邊竹”，竹子在向沒有竹子的領地蠶食，出筍最多，多可達30多斤，但只能有兩根成竹，母竹扯的露水只夠供兩根竹，其余的筍子都要爛。我們挖這種跑邊竹留兩個筍子就是，后年又有跑邊竹挖了。筍子蟲表叔一邊在挖，一邊在護，為后年挖筍埋下伏筆。今天取的冬筍，是他前年護的，他不是來挖，是來取。那天，那天他取了180多斤，家里人還來幫他背。他挖這樣多筍子并不覺得累，因為他沒亂下鋤，下鋤就取筍。我們挖20來斤累，是不斷地挖，碰到筍子才得，碰不到就白費勁，累得不得了。

我把他教的都記在心里，可獨立操作就不這樣順心了。巖鷹嘴房子下邊有一大灣竹子是我們組的組有林，我一人去挖，先收獲甚微，我索性像挖土一樣，連片地挖，總要闖到幾個，手都挖疼了，只闖到4、5個筍子，并都是腳筍（小筍子，不能出售的）。林子壁有頭豬在拱土，是巖鷹嘴老板的豬，我走過去看它在拱啥起，嘿！在拱筍子，我把它吆開，得個筍子。豬又走別處去了，又在拱，我在它拱處又挖到一個筍子。就這樣，豬在前面探，我在后面挖，那天我還得了60多斤冬筍。豬的嗅覺器官靈敏，它又喜歡吃筍子。我就這樣撿了個大便宜。

筍子蟲表叔說冬筍的毛頭才能長成竹子，“洋藿頭”（無須根的）長不成春筍，即便出了土都是黃筍。挖冬筍挖不干凈的，我們只取了面上層根的筍，下面還有兩層根子，才是長大竹子的。他還說你體質(zhì)差不要吃冬筍，沒有營養(yǎng)，你沒聽說過：“肉不養(yǎng)人肝和血，菜不養(yǎng)人筍和蕨。”城里人覺得稀奇，富貴菜，我們吃多了流清口水�，F(xiàn)在我才懂得只有少才是珍貴的，多了，哪怕你是山珍海味，都“沒營養(yǎng)”。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句話不假。一個竹林邊長大的人竟成了筍子蟲。當然不單是他一人，每個有楠竹的村都有幾個挖冬筍的高手，只不過沒有他這樣出名而已。丙安這個小鄉(xiāng)每年要出10多萬斤冬筍，黃燦燦的，像黃金一樣，肥了山民，富了商家，鬧熱了古鎮(zhèn)，其實養(yǎng)人得很。

作者簡介：

王昌宇，筆名黔農(nóng)，生于1942年，貴州省赤水市丙安鄉(xiāng)人。赤水林技校校長退休。中華辭賦社會員、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赤水市《四渡赤水》紅色研究會副會長，《赤水風光》季刊編委主任。著有《大同古鎮(zhèn)》《古堡遺風》《古堡萬象》《古堡隨筆》《古堡故事》《古堡黔農(nóng)吟稿》《仁岸復興》《藺州遺風》《古葫集玉》等地方歷史文化書籍，編有《赤水世界丹霞遺產(chǎn)志》《中國優(yōu)秀旅游城市——赤水》《赤水苗族習俗集成》《赤水我的家——紅色篇》，點�！肚宓拦�•仁懷直隸廳志》《清光緒•增修仁懷廳志》。等40多部書籍。散文、詩詞、辭賦在多個國內(nèi)刊物上發(fā)表，多篇賦勒石成碑。為中央電視臺10頻道《記住鄉(xiāng)愁》組拍攝丙安作專題講解；《中國影像方志》“貴州赤水篇”中“古鎮(zhèn)記”講解。2019年2月1日，被評選為“赤水最美民俗文化傳承人”受到市委政府的表彰獎勵。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