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對酒懷著敬畏、鐘情與敵視的態(tài)度，所以，我不能給酒作什么定論：它到底與我是什么關(guān)系。
記得在讀初中時，正是80年代，那時家在農(nóng)村，無公路，無電，家庭也相當困窘，我常穿一雙爺爺編織的棕絲草鞋在操場上上體育課，放學了，多數(shù)時間赤著腳跑去很遠的村寨看露天電影。冬季來臨，空蕩蕩的學校全是寒風拉長聲音叫。周末放學回家后我告訴母親我很冷，她在次日給我灌了一瓶酒，那是她自己釀造的玉米小鍋酒。母親讓我在冷時喝一小口，說那樣可以止寒。我依了母親的話，放學后躲在被子里品一口酒，就專注地看自己的書。酒竄四身后，會因書中精彩的章節(jié)而激動得醉臉緋紅。但那時及至今我仍無酒癮。可是，我已違反了學校的禁令，并知道了酒是什么滋味。
在師范的畢業(yè)宴會上，女班主任老師給我斟了小半杯紅葡萄酒，讓全桌的學生與她共飲，這一次，我才知道酒不單有清冽的，也有那種血紅的，像是教我的老師時常透露的那種激動過后笑靨的顏色。
真正地談得上喝酒，應(yīng)該是在畢業(yè)后走向工作崗位的第一天。那次受老教師的盛情邀請，我們于晚飯后在清風縈繞的木樓上以“猜粉筆”的游戲喝酒。酒其實并不多，只是一個啤酒瓶裝著，大概一斤三兩。我們共有五個人，可誰知道這些酒我一個竟喝了八兩左右。在這個游戲中，誰猜中了粉筆的顆數(shù)，誰就得喝，我為我每一次都幾乎猜中而感到驚奇，并為老教師掌握了我要猜幾的心理感到特別佩服。不過，這次喝酒的第二日，我徒步到區(qū)上領(lǐng)畢業(yè)證，兩個小時的路程我都是在雨中，那路上沒有一戶人家。到了區(qū)的教育輔導(dǎo)站，站長問我為什么發(fā)抖，我說我很冷，他忙找來了柴草引火，讓我烘干了衣服。這次酒醉淋雨，我病了一個多月，醫(yī)生說是酒寒。再在后來，老教師告訴我，粉筆是他們用手指夾住的。任我猜幾，他們都有能力讓我的說法與粉筆顆數(shù)相等。我的這次被戲弄，讓我想到報復(fù)，在后來與老教師共處的日子里，我用白開水替代酒，與他們成語接龍比酒，把撲克藏起來騙酒，喝著喝著我故意摔跤賴酒，這些都是他們想不到的我的強項，我當然也很少醉，但靜心時一想，不能欺蒙比我老的教師，所以有空時，我們就只是平分酒，只到盡興未醉之際，在那木樓的過道上比唱歌，比說故事。很多年來，我與我的老教師們，都是在這種極度勞苦過后作這種單調(diào)而愉悅的心情釋放。
幾年后，因為人生的一樁大事（現(xiàn)在看來實際是小事），讓我嘗到了酒那毒辣的滋味。我記不清那是哪一年，反正我想多有一個孩子，看文件我也合適，就去找人辦相關(guān)的手續(xù)，不料四處碰壁，最后不得不以吃請的方式來解決，在酒桌上他們拍著胸脯給了保證，但我在下樓時他們卻丟下了“好像沒門”的話，讓酒與心情在我的胃里攪得我人事不省，夜半過后，我一人像被攆出的病狗匍匐街頭，幸得被他校的我的同事發(fā)現(xiàn)，把我扶到了我弟弟租賃來學習的房間里。剛進屋，一場大雨鋪天而下，淹了我認識與不認識的村莊。我醒來時，就聽到了被大水淹死人的消息。當我蹚過已經(jīng)汪洋一片的路段時，我很為自己愚蠢與不諳世事的行為而可恥，后來隔三岔五地喝，但總有那一次的陰影，就變得有些狡猾，所以至今，別人并不知道我有多少海量，當別人問起我時，我伸出兩個指頭，他們明知我不止二兩的量，所以就猜是兩斤，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似有幾分城府的感覺。
但后來我任了一個十一品的領(lǐng)導(dǎo)之后，喝酒的事就漸次多了些，學校沒有課桌了，得想辦法找點錢，遂低眉順眼心有不甘卻熱情地敬酒，這樣的事又多又亂，醉過不少，得之不多，自己有時倒貼出去讓妻子赤眼怒目，但我卻我行我素。記得有一次，我心里好想有一個宣傳欄，有人答應(yīng)捐資，為了謝他，簡單地請了一頓，他說你能喝一勺酒，給你一百。我預(yù)算需要2000元，一口氣就喝了20勺，那可是烈酒，醉得我躲著他跑到大樹下五臟六腑都從肚里傾倒出來了。有一次因為建校需要征地，拖了半年終于有了眉目，主事的人硬要請酒，其時正遇著我生病，也拖著病懨懨的身體周旋，最后，只記得上樓梯時，自己好像是爬著上去的。
說到這里，心里似乎很沒有味道，人生一世，不知道有多少地位不高卻想做點實事的人，有幾個會賤到像我的地步，誠然，自己曾醉過累過傷感過，但對酒的感悟，仿佛仍是那種賤爛的德性，如果沒有一個人相陪，即使過年，家里那可能吃剩的劣灑還有半瓶，我連看都不看，僅此而已。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