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貴州師范學(xué)院感恩食府樓梯口,母親興奮地笑著告訴我:“站在這里,能看見大學(xué)生們一群群從遠處急急地走來,花花綠綠的,說不清大學(xué)多好!”
凌晨六點,公交車上接到父親的短信:“孩子,爸爸誠心地祈求你,放棄吧!別誤了自己,錢財乃身外之物,生命和一家人的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你媽媽身體一直不好,你要看著她倒下你才甘心嗎?”我平靜地關(guān)上手機,繼續(xù)往前,我不能現(xiàn)在放棄。
我送母親上車,她一臉憔悴,油漬布滿衣服,提著一袋不值錢的東西,就這樣離開了大學(xué)校園,她緊緊地看著我道別。車子遠去了,我忍不住放聲哭泣:“媽媽,再見!”大一下學(xué)期,我到食堂小吃店找了一份兼職,店主是一對年老的夫婦,老阿姨性格溫和而精明。老大爺性格火爆,但手藝精湛。
我接了老阿姨不少零活兒,給學(xué)生點菜、送菜、收碗、擠洗碗池,每天趕在上課前幾分鐘,提著老大爺給的飯菜,避開他們到大廳狼吞虎咽吃完就沖進教室上課。對此,室友常投來輕視的眼光,我偷偷地抹過眼淚,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對工作的向往。
放寒假了,結(jié)了工錢,兩個月1200元。拿著這筆錢,我心里即踏實又心虛。我想給媽媽開心也害怕她詢問觸及我的心酸。
過完年,全家人坐在家里替姐姐謀化生計,姐姐當(dāng)時很多小伙子追求,但她最終嫁給了母親瞧不著的姐夫。
如今姐姐已是兩個女兒的媽媽,念及兩個小侄女極其精靈乖巧,母親也勉強搭理姐夫。當(dāng)初姐夫是富裕人家子弟,從小嬌生慣養(yǎng),如今落魄,什么手藝都沒有,吃不了苦,母親越看越心寒。
我想起食堂那個小吃店,兩個老人曾經(jīng)流露想轉(zhuǎn)租出去,因找不到落實的人,不敢轉(zhuǎn)租。
我腦子一熱便給姐姐出了這個主意:“姐,干脆我給那老太說說,把店面轉(zhuǎn)租給我,到時你和姐夫來開這個小吃店,食堂生意你是知道的,每月總能有個四五千的收益,這總比出去打工的好!蹦赣H聽罷,也說好。
第二天,我給老大爺打了個電話,將這事給他說了,兩老人還算信任我,定了去他家商議的時間。
剛過完十五,我和姐姐就擰上大包小包的禮物,凌晨六點冒著嚴(yán)寒向貴陽出發(fā)。
老阿姨極其熱情,當(dāng)夜就招呼我們在她家住下,當(dāng)然條件也談得差不多了,姐姐第二天就交了一個學(xué)期的租金。
念姐姐是新手,老阿姨帶著我們逐一熟悉業(yè)務(wù),操辦開張事宜。
小吃店開張了,我給親朋好友大作宣傳,加上小吃店之前的經(jīng)營口碑,生意紅紅火火。第一天就給姐姐和我許多信心,當(dāng)然也飽嘗疲憊。
我從宿舍搬出來,和姐姐住在一起,小小的家,讓生疏的姐妹關(guān)系猝然重溫兒時的親切。
天性活潑的姐姐雖然歷經(jīng)風(fēng)霜,但仍不減秋色,她確實美麗,特別是她身上的那份若即若離的浪漫與任性,是真性情也是偽天真。我喜歡她,喜歡她的豪爽、大氣、還有美麗,和她在一起是快樂的。
食堂的工作非常辛苦,開過張以后,老阿姨就徹底丟給我們自己管理了,復(fù)雜繁瑣的事情接踵而來,姐姐的臉上露出了種種憂慮,她的脾氣越來越大了。但是我始終鼓勵她給她加油打氣,我常常給她描繪未來的宏偉藍圖,我默默多做,為她減輕負擔(dān)。
但姐姐天生就是只自由的鳳凰,容不得約束和磨礪,勞累令她日漸消瘦,她漸漸變得憂郁,抱怨。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披上大衣,胡亂地挎上包包,寒風(fēng)里,她冷笑著看著我們說:“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們憑什么安排我的生活,我以前不一樣過得好好的,這錢我不掙了,我要回家”說著我看見她淚水橫溢,蒼白瘦弱的臉龐布滿絕望與抵抗。
我以為我是在幫她,卻是害了她,但是她已經(jīng)投入了上萬元的本錢,不能說放就放的!我也陷入深深的心痛。難道我錯了嗎?
她終于病倒了,那晚,收拾好店里,已是晚上十一點,寒風(fēng)凜冽,姐夫我們?nèi)咴诨丶业穆飞,昏暗的路燈下空無一行人,疲憊令我們誰也不愿開口說話。走到高架橋,突然想起房主曾經(jīng)告訴我們這座橋晚上容易出事,我們提心吊膽,突然姐姐暈倒了。
我們拼命叫喚她,突然她睜大眼睛,兩行淚水從她蒼白的臉龐留下來,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虛弱的身體和生活抗衡著。
我遏制住自己的恐懼和傷心,背上姐姐往房主家跑,昏迷中的她,蒼白的面孔下再也看不見了執(zhí)拗于倔強,我曾經(jīng)埋怨過她的軟弱,但現(xiàn)在,我只有悔恨。
第二天,姐夫便接姐姐回老家去了,我雖心疼姐姐,但并不能讓我們創(chuàng)的業(yè)夭折,艱難之下,我便接管小吃店。
凌晨六點,我便要去菜市場批發(fā)當(dāng)天的蔬菜,八點返校,交代給廚師,再趕去上課,一下課就跑到店里招呼。
可我處處受到刁難,隔壁同行的老大姐總是攔在我的店門口拉客人,許多學(xué)生經(jīng)不起招攬就都往她那兒去了,我不得不學(xué)著她的樣子,到過道口招攬客人 “同學(xué),來這邊吃,炒菜炒飯,樣樣都有”?腿耸钦衼砹,但窗口又沒人招呼點菜了,一會兒沒碗,一會兒沒菜,我一個人忙得天旋地轉(zhuǎn),也是這個時候,兩個年輕的廚師也從中作梗,欺負我一年輕老板。百般搗鼓,可眼皮底下,又不能馬上找到合適的廚師,我只能犒勞哄著他們干活。
菜市場、干貨店,煤氣、水電、倉庫,食堂、客人、廚師......占據(jù)了我的生活,而那僅僅五十分鐘的課堂便成了我的天堂。
我常常因為睡眠不足在課堂打瞌睡,再也聽不進書去,我坐在課堂里,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寧靜舒雅的校園即景,多美好的世界!可一下課就墜入油煙世界里,永不停息的油煙機聲。好友張毛遠對我說:“秋,我擔(dān)心你飄逸的靈感會被這些繁瑣的生活小事給磨滅了”我無助地留下了眼淚。
我打電話給媽媽,讓她盡快來幫我。
星期三,接到母親的電話,我給老師請了假,去車站接母親,媽媽坐在公交車上,什么都要問,我滿足地向她解釋。我當(dāng)天就領(lǐng)她到食堂,開始干活了,母親顯得笨拙,但她總是帶著犯錯內(nèi)疚的笑容,像個孩子一樣,對周圍的一切都好奇而熱情。
媽媽的到來是我最大的安慰和鼓勵,曾經(jīng)我一直希望她能夠抽出時間來陪我漫步在大學(xué)的林蔭小道上,聽我訴說這里的故事,F(xiàn)在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卻全不如我想象的樣子。
母親投入了食堂的工作的第一天,她穿著深紅色的工作服,扎著白色條紋的領(lǐng)結(jié),小心翼翼地忙活著,她微笑著和每個人說話,我心里既開心又心酸。
我依然早上五點就起床批發(fā)材料,周旋在各種開銷結(jié)算之間,和每一種人打交道,我們依然十一二點才回家,媽媽很快就和隔壁的老板娘、房主交上朋友了,她把從家里帶的東西拿出來送給她們,她親切地招呼每一個學(xué)生,她不會稱呼“帥哥、美女”,她就叫他們:“幺妹”,我看到她的努力,努力融入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母親興奮地笑著告訴我:“站在食堂門口,看見大學(xué)生們一群群從遠處急急地走來,花花綠綠的,說不清大學(xué)多好!看到這些女學(xué)生來吃飯,我就感覺像看到你一樣”。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就是她的依靠,我聽到這話我心里蜂蜇般痛了一下,我讓她窩心,也讓她承受著異鄉(xiāng)的孤獨。
我怕她孤單,家里就我們娘兒倆,我經(jīng)常叫上朋友去家里玩,第二天早晨陪我買菜,而他們也都有求必應(yīng),我多次為此感到莫大的欣慰。最為母親熟悉的就是班上綽號“小桃紅”的男孩子。
一天中午,我下課便奔向店里,灶爐是熄的,廚師在一旁悠閑地抽煙,馬上學(xué)生就要來吃飯了,我著急地問他原因,他卻振振有詞“煤氣罐漏氣了,我不敢用!”我知道又是他在搗鼓,忍無可忍,我說:“你們今天就給我滾蛋!”辭灶臺又比較高,我抓住鍋柄,沒想到火燎子太大燒湯了鍋柄,我左手五個手指頓時烙糊了,我忍住眼淚,將菜騰出來。
我沒告訴媽媽,隔壁趙大叔看見了,他說:“這兩個小崽真不是娘養(yǎng)的”他接過來幫我接著炒學(xué)生點的菜。到了下午,我的手開始腫了,長滿水泡。好朋友張愛華帶同學(xué)來店里吃飯看見我的手,便跑去藥店給我買了一只軟膏,他說:“我剛來學(xué)校,就認(rèn)識你,你是我一直佩服的學(xué)姐,看見你這樣,我心里挺難受的。”我笑笑,低下頭:“這頓我請你”,吃完飯,他放了三十五元錢在菜盤子下面。
打烊后又是一個半夜,媽媽說:“荷兒,這生意咱們做不下去了,你看看咱們都苦成什么樣子了,食堂那空氣悶得我嗓子直痛”。我很想送她回去,但是忙碌就像火燒燎原,沒有喘息的機會,一放學(xué),學(xué)生就像洪流一般涌進來,這也是一份責(zé)任,我進退兩難。
父親發(fā)來的短信“孩子,爸爸誠心地祈求你,放棄。別誤了自己,錢財乃身外之物,生命和一家人的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你媽媽身體一直不好,你要看著她倒下你才甘心嗎?”父親的信件里包含我留著媽媽的責(zé)備,收到父親短信是凌晨六點我在公交車上,準(zhǔn)備進貨。
看到信息那刻,我很想跳下車,然后告訴爸爸“我聽你的”將一切拋之腦后,送母親回去。
可是我冷靜地關(guān)了電話,繼續(xù)往前,淚水淹沒我的視線,我很清楚,老阿姨如今回老家替兒子辦喜事,我打了幾次電話給她,她電話里央求我堅持到她們回來,食堂的餐飲不能中途停止,況且現(xiàn)在放棄了什么都得不到,這個月經(jīng)營的錢都在卡機里,我現(xiàn)在丟下,到時候怎么向他們交代,卡機結(jié)賬必須經(jīng)由她的手,我想替姐姐找回點成本。
我給老阿姨打電話:“阿姨!......”還沒說出話,我就忍不住哭了。
她勸慰我說:“姑娘,別哭,有什么事好好說”
“您快回來吧!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當(dāng)天夜里,兩老人就生氣地回來打算接班,晚上請我和媽媽去他們家吃飯,我?guī)е赣H去了,生意沒做好,大家心里都不舒坦,這頓飯吃的很勉強。
第二天下了課,我就送母親上車,我把食堂里新進的調(diào)料撿幾包裝進她的行李包里:“媽媽,這些以后都不是咱們的了,你能帶的,帶點回去!蔽以谛iT口送她上小巴車,告訴她轉(zhuǎn)車的位置。車門要關(guān)的那剎那,我才看到她油膩的頭發(fā),穿著滿身油膩的衣服,一臉憔悴,提著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她緊緊地看著我道別,我看著車屁股嚎啕大哭“媽媽,我對不起您!我發(fā)誓,一定要給你好日子過”。
強烈的太陽光下,我流著熱淚走在回住所的路上,突然有人搭在我的肩上:“秋荷,你在這兒干嘛!”我轉(zhuǎn)身,看見同班同學(xué)小江,抓住她的手,淚流不止。
“你怎么了?”她驚愕地看著我。
是啊,雖然我天天都去上課,校園生活一如往昔平靜,可是誰知道,這些日子,我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難過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是流淚。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我媽走了,所以我哭,你去哪兒?”
“我會我的住處,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她看我搖搖晃晃的樣子,就扶著我。
“那好。≌梦乙峄貙W(xué)校住了,我那兒有些東西可以送給你,還有我媽從家里帶的滿滿一袋生薯片呢,你拿去炸來吃!
說到這兒,我不由得又熱了眼眶。
室友連拖帶踹地將我的行李搬回學(xué)校,在她們打打鬧鬧的笑語間,我的心情不再一如往昔般輕松。這段脫離正軌的生活還是無意間在我的腦海里鋪下一層陰影。
我漸漸少言寡語,我知道我的沉悶已經(jīng)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感冒持續(xù)半月拖延治療,嗓子發(fā)炎,甚至開不了口說話,我知道我的心很著急,我需要大家,我需要朋友,我也需要室友的關(guān)心。
可是,昔日里凱凱而談的我居然在此刻不知道如何開口表達我的心聲,我每次開口說話都醞釀到我全身乏力,最后將自己擊垮。
母親果然回家病情就加重了,姐姐也告知查出惡疾。而老阿姨和老太爺只記住我們給他們造成的麻煩,人情一時間變得刻薄而冷漠起來。
媽媽還是給我打電話,但是我把心堵起來,不敢面對她,她說:“荷兒!這些日子可把你苦壞了,沒睡過個飽覺,現(xiàn)在好了,你好好休息一陣子,你夜里夢話都在喊‘同學(xué),吃炒飯炒菜’”很長一段時間,我只要想到母親在大學(xué)里這段經(jīng)歷,心里就痛。
我也不敢面對老阿姨和老大爺,他們的狠心、冷漠、狡猾,令我感到巨大的心痛,但是我還要從他們手里取出我們辛苦賺來錢。
悔恨、內(nèi)疚、傷痛,無助,需要時間慢慢平復(fù)。
我循著原來的軌跡,生活突然間慢下來了,我感到無比的失落。
我主動去店里幫助老阿姨和老大爺,終于學(xué)期結(jié)束的時候?qū)⒖C里的幾千塊錢取出來了,看著姐姐的這些錢,我淚流滿面。
人生的路冗長而艱險,長途跋涉,那遍地叢生的綠林就是親情。我沒能帶著母親陪我念完大學(xué),但是我更加堅定信念,這一生,我要努力,定要將母親接到城里生活。
【編輯:黃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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