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挨著劍江住，見慣了江中的白色鳥，覺得它們很神秘。媽媽說，它們的名字叫鷥禽。我問媽媽，鷥禽是做什么的，媽媽沉默了一會，說，有鷥禽，人就過得好。

終于上學(xué)了，我背會了杜甫的兩句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痹賳枊寢屖裁匆馑迹繈寢屩v不出來，但告訴我，白鷺就是鷥禽。我放學(xué)以后，喜歡去江邊做作業(yè)，白鷺就在我頭頂上飛來飛去，呼扇呼扇的，清涼的。沒有人去欺負它們，江里的魚有多少，白鷺就有多少。

劍江邊的白鷺到底有多少，是不好數(shù)的，你來了，我去了，我去了，它來了，來來去去總是數(shù)不清的。雖然數(shù)不清，從小對數(shù)字就不敏感的我，還是喜歡在江邊數(shù)白鷺，從1數(shù)到100，又從100數(shù)到了1。媽媽問好，江邊有多少只鷥禽（她還是習(xí)慣用“鷥禽”這個稱呼）。我答，1只。媽媽笑笑，干別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她對這個回答滿意，還是不滿意。

媽媽雖然只有小學(xué)文化，但絕對是我的第一個老師，我有了問題習(xí)慣直接問媽媽。那天，做運輸工作的爸爸押車出遠門了，家里只有我和媽媽。我做完作業(yè)，給媽媽說了一聲，我要去江邊和白鷺玩。媽媽應(yīng)了一聲，我就去了。這天的天氣真好，太陽把劍江水照得紅紅的，白鷺在江邊的淺水地方徜徉，陽光把它們?nèi)硗磕ǔ闪思t色，真的是好看極了。

我使勁地喊，白鷺——，白鷺——，白鷺扭著頭就是不理我，好像跟我生多大氣似的，我也想和白鷺使使脾氣，但媽媽只給了我一個鐘頭玩的時間，回去晚了，會被打屁股的。我沒有時間和白鷺使脾氣。為了白鷺能跟我玩，我只好巴結(jié)它了，我挽起褲腿下水，在江邊的石頭下摸小魚，真的不錯，一伸手，就有一條小魚被我捉住了；再一伸手，又捉住了一條。我把小魚摔在石頭上，小魚懵了，再扔給白鷺，白鷺眼睛雖然小，但它側(cè)過腦袋，把小魚看得清清的，閃電一般伸出長喙，把小魚叼在嘴里晃了晃，一仰頭，小魚就進了它的膆子。

有了這兩只小魚做見面禮，白鷺不再對我傲慢了，一步步走到我的身邊。它的兩條腿很長，走路的姿勢和大人練習(xí)走步一樣，一二一，一二一。遇到小石頭擋住了它的路，它會猛地竄過去；河水大時，沖得它左右搖晃，它會高舉起翅膀來保持身體平衡。媽媽說，“你好好觀察白鷺，會學(xué)到好多東西�！眿寢屨f的對呢。

我看清這只白鷺了，它的嘴巴有點紅，機靈靈的樣子好可愛呢。只見它信步走到我的身邊。我匆匆地摸摸它光滑的羽毛，又開始往石頭下面摸魚，呵呵，只是摸出一條，這次是我親自把小魚喂進了白鷺的嘴巴。它振動了一下翅膀，甩甩身上的水，水珠子撲到了我的衣衫。白鷺又向我點點頭，算是向我表示感謝了。可是，我再也摸不出小魚了，我擔(dān)心白鷺會飛走，但是這只紅嘴白鷺畢竟沒有飛走，它竟然在我的身邊跳舞，比學(xué)校宣傳隊那些人跳得好看多了。

不一會，又飛來一只白鷺，這只白鷺個子比我身邊的這只大一些。白鷺的個子沒有白鶴大，但它一旦飛起來，翅膀卻很寬很大，對于當(dāng)時只有二年級小學(xué)生的我來說，覺得白鷺的翅膀像帳篷一般寬大。飛來的這只稍大一些的白鷺像是先來的這只白鷺的戀人，兩只白鷺見面，互相用喙梳理對方的羽毛，兩只白鷺并且?guī)缀跤孟嗤淖藙�，在江邊跳舞，并且用翅膀輔助跳舞，像是芭蕾舞，即使沒有可以顛腳尖的舞鞋，它們一樣跳得瀟灑自在。媽媽說，白鷺只會跳舞，不會唱歌，看來是真的。

兩只白鷺在江邊玩了一會，側(cè)面用黑丁丁的眼睛看我一眼，完全是準備離開的表情。它倆不是展翅飛走的，而是以散步散步的姿態(tài)離開的，一步一回頭，好像很舍不得我這個玩伴。而我更舍不得白鷺離開我，就唱了一曲《東方紅》，白鷺勉強停駐了腳步；又唱了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白鷺像是遇到了強風(fēng)暴似地走得更快了。我就使勁地跺著水，大聲地喊，白鷺，白鷺，別走，別走，跟我玩——

我喊得越急，白鷺走得越快。我沿著淺河灘攆著白鷺走，但沒有想到白鷺往深水區(qū)游去了，一不小心，我就落進了深水區(qū)，水淹到我的脖頸，我仰頭，水就淹沒了我的鼻子尖.。我不會游泳的，只是使勁地撲騰.....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后，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床上。床前有一位紅臉膛的叔叔。媽媽看我醒來了，說，妮子，趕快感謝這位叔叔，是他下水救你的。我懵懵地，沒有感謝叔叔，只是問，那兩只白鷺呢？叔叔笑了，說，“小姑娘真的要感謝白鷺呢？我路過江邊，看到一群白鷺使勁地亂叫，又看見水面撲騰的痕跡，知道有人落水了�！眿寢尨鹬f，是啊，平時這些鳥是不叫的，怎么一下子就叫了起來呢？

總之，我的命是被白鷺救的，就更喜歡白鷺了。我讓當(dāng)了畫家的大表哥給我畫了兩幅白鷺飛翔的水彩畫，掛在床頭。后來，結(jié)婚成家，我和愛人說，如果生下女兒，名字就叫白鷺�？上茨芩煸福铝藘鹤�，我們給兒子起名：冰。冰雪也是白的，多少對我的愿望是一種彌補吧。

兒子生出來了，白鷺卻少了，后來，劍江邊修了排污管道，污水和江水并行，一旦下雨，地面的上污物也會沖進江里。原來在江邊走，可以看見小魚跟著你走，現(xiàn)在，即使在江邊坐上一個鐘頭，也不會看見小魚。白鷺是高潔干凈的禽類，看到劍江變成了這樣，當(dāng)然不會來了。

我還是十分想念白鷺，對于劍江而言，因為沒有白鷺和其它鳥兒棲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還有，我后來看過各種的舞蹈，尤其是從西洋飄進來的幾乎裸身的舞蹈，我嘆了一口氣。我十分懷念那次溺水前，看到兩只白鷺跳的那段典雅的舞蹈，俯身，仰望，輕盈，形舒意廣。那真叫做得天地之靈氣啊。我不知一些所謂的“現(xiàn)代舞”接的是什么？應(yīng)是最應(yīng)收斂的身體欲望吧。

我經(jīng)常往青天看，希望能可以看見“一行白鷺上青天”，哪怕是一只迷路的白鷺也好，可是只見白云朵朵，根本看不到白鷺的影子。我喜歡舞蹈，但我沒有翅膀，上不了青天。一次次的失望以后，我把大表哥送給我的白鷺的水彩畫從床頭摘下來，放到一個精致的木盒子里，把白鷺收藏到柜子里，也收藏在心里。

昨天晚上，在黔東南首府凱里工作的妹妹曉燕打來電話說，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凱里的雷山縣來了不少白鷺，幾百只呢。專家說，過幾天會有一些白鷺往南飛，飛到都勻（我所在的城市），姐就等著迎候白鷺吧！

聽到了這個消息時，真的有如雷貫耳的感覺，真的嗎？白鷺，我不是在做夢吧？我有點激動的打開了紅木柜子，打開那個收藏了好幾年的木盒子，把里面的白鷺的水彩畫打開，又一次掛在床頭。

我呆呆的看著窗口，真的希望白鷺馬上從雷山縣飛過來，飛到我們的劍江，飛進我的房間來。

【編輯：楊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