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霧繚繞的南盤江畔，時？梢钥吹缴巾敾蛏窖⒕又鴰讘舨家廊思，縹緲的云霧讓這些村落庭院顯得更加靜謐。從這些人家的后門踅入園子，一般都有果樹枝葉斜逸。每一株果樹下，會隨意橫搭著一條手臂粗的枯枝，枯枝底下，則是一個透明玻璃罐，罐口用繃緊的紅布密封著，粗枝大葉的人難以留意。而我對這個不起眼的罐子，極為熟悉。
罐子是用來采集蜂毒的，野蜂極為敏感，大凡見著紅布都試探著蟄一下，尾刺的毒就慢慢積累，然后滲入罐底。南盤江過多潮氣，長年居住的人極易患風(fēng)濕，人們用銅錢把患處刮紅，再用蜂毒浸泡的酒涂抹幾次，大多會痊愈。嚴(yán)重的卻治不了，須捉來幾只活蜂向著患處不停地蟄，直至患者昏厥，如是幾次，才可以坐臥或行走。所以，那些橫搭著的枯枝底下奇形怪狀的“包裹”，就是布依人家喂養(yǎng)的野蜂。城里人走親戚，如不小心，你就會在布依人家遇到終生難忘的事情。
野蜂，可不是我們常說的蜜蜂或巖蜂，這兩種是甜美生活的象征者。我見著的野蜂，大抵有四種：
一種是狗屎蜂，常蟄居于低矮的石巖下，蜂巢最多有成人拳頭大小，成年蜂最壯的只有筷頭粗。曾經(jīng)我大嫂在玉米地鋤草時，不小心弄翻了狗屎蜂蜂巢，地上的群蜂就從褲管往大腿鉆，幾十只蜂子盡情地在她腿上蟄著，疼得她凄慘號哭并在地上打滾。大嫂那時年輕，幫忙鋤草的人誰也不敢過去脫她褲子。最終大嫂被抬進家里，那恐怖情景我仍清晰地記得。
再一種是花腳蜂，“蜂腰猿臂”這個成語就可以猜想出它的形態(tài)；_蜂在樹葉上爬行，極像美人在走紅地毯，儀態(tài)端莊高雅之極。但你別輕信它的誘惑，幾只蟄中要害，就足以致命。這種蜂不太選擇居住地，只要是枝葉覆蓋著的陰影，都可能是它營造的“別墅”。這種蜂白天也不張揚，靜靜地各自做自己的事。但初秋這樣的季節(jié)，如果你的眼前有一只活物突然在飛舞，小心，前面的刺籠里可能有更多的蜂在平心靜氣地等著你。有一次我們從南盤江的雷公灘向上爬，那山路據(jù)說有七十二道拐。從山腳看山頂，要把頭向后仰到極致，才可以觀到頂峰的輪廓。走至山腰，太口渴。我一直念叨找水喝，隨行者不說話。再走，隨行者指著一處篷起的枝葉告訴我，里面有個水槽。我攀爬上去，剛聽到有“嗡嗡”的扇動翅膀的聲音，就見一大群攝人心魄的實習(xí)護士提著針管向我撲來。我抱著頭，哎呀哎呀地倉皇而逃，結(jié)果仍被蜇得周身紅腫。在治療中，討了無數(shù)婦女的奶水來涂抹，好了幾天又復(fù)發(fā)，復(fù)發(fā)時周身毛焦火辣坐立不安，大人說是中了蜂毒。后來我用食鹽顆粒不停地擦洗，才得以痊愈。
又一種叫牛角蜂，有拇指大小，身體極為粗壯，它蟄居于與土相接的石頭底下。這種蜂把石頭底下的泥土推出，出口堆一大堆疏松的泥土，平時只能見著幾只在巢口爬行，或者甚至沒有，這種情況你別好奇，避遠點，才是良策，千萬別把它當(dāng)作黑螞蟻的巢穴，你能跑得過螞蟻，但你絕跑不過牛角蜂。這種成蜂用油炸脆了最香。但蜂的群體戰(zhàn)斗力不太強。只要別惹惱它，也最多有三五只來“問候”。牛角蜂，就是形容它的尾刺像牛角一樣鋒利，可以輕而易舉就把堅硬的物體洞穿。牛角蜂隱居著，成了牛的天敵，尋草的牛很難發(fā)現(xiàn)，一旦發(fā)現(xiàn)，跑已來不及，只能傻瓜似地聽它安排。牛被蜇的地方，最初紅腫，然后潰爛成永不消失的黑孔，讓人一見就不寒而栗。
最厲害的一種是鬼馬蜂，光聽名字就已經(jīng)毛骨悚然。這種蜂多數(shù)居住在參天大樹的枝丫上，花腳蜂的巢葉子是向下垂（平時住在屋頂下的即是），鬼馬蜂的葉子是向外擴，最后可以擴成合抱粗的一大盤，對招蜂人顯擺著最誘惑人的金錢的一面。鬼馬蜂的習(xí)性就是相當(dāng)鬼，不按規(guī)矩出牌。你遠遠地看到一株大樹上有野蜂，用棕樹葉子圈起一塊石頭奮力擲去（用棕葉子圈石頭投擲的距離比手?jǐn)S的距離多一倍以上），大樹受震，鬼馬蜂全部從樹上直接滑下，又全部齊齊轉(zhuǎn)彎，把你包圍得密密實實。好了，等死吧。所以，要想吃蜂蛹，千萬記得有一種叫著鬼馬蜂的幽靈是不能去冒犯的。
說完幾種野蜂，大家一定知道餐桌上的蜂蛹是最上乘的好菜。“七月蜂，八月封，九月十月空筒筒！边@句民諺告訴我們野蜂的生長規(guī)律，它七月開始在巢里產(chǎn)卵，八月蜂蛹已壯，擠滿蜂巢，九月以后，蜂蛹就成了幼蜂開始飛走。因此，八月，是取來蜂蛹下酒的季節(jié)。
取蜂蛹也有幾種辦法。一種是用棉花醮上敵敵畏，再用彈弓射出裹好棉花的石頭在蜂巢里，成蜂陸續(xù)逃離，兩日后去取就行；一種是用堵死牛角蜂的穴口，再用火把蜂全部熏死，最后刨土取出蜂巢；一種是在低處打一木樁，再在木樁上扎一根長竹竿，點燃竹竿一頭的火把，以木樁為支點，把火把接近蜂巢；最危險的一種是把自己全身封閉，爬上樹，用鐮刀把蜂巢割下，如果樹上的是鬼馬蜂，好了，旁邊人連圍觀的權(quán)利都沒有，親自動手的人，就有可能還沒有滑下樹，已被蜇得胸堵、氣短、心慌，那就別想著去吃蜂蛹，趕快去設(shè)備先進的大醫(yī)院搶救吧。
蜂毒嚴(yán)厲地告訴我們，任何的生靈隨時都懸有一把自衛(wèi)的劍，也告訴我們，如果貪圖短暫之福，需要付出太多的代價。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