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蒼蒼的南盤江畔，石山與土山的分離，是最明顯的分水嶺。

我曾工作的地方，有兩脈大山從遠(yuǎn)處大壩子俯沖下來，卻又摩天聳立，對峙的山壁刀砍斧削，壁崖下是逶迤而險峻的線形小路，路盡頭，有一個口小內(nèi)闊的洞，洞口被彼岸煙花與紫莖澤蘭交替遮覆著，很隱秘。洞里，曾葬著三位解放軍烈士，后人在洞前矗立一塊石碑，幾十年后風(fēng)雨剝蝕，字跡不好辨認(rèn)。后來，烈士的遺骨被移到了縣烈士墓，原來的墓碑仍保存著，所以，那兒一直是我的學(xué)生的德育基地。

這三位烈士在解放我縣時，途經(jīng)那條線形小路被當(dāng)?shù)赝练私藲ⅰＭ练爽F(xiàn)已作古。我記憶里他的居住房屋全為平整方石把扣，其內(nèi)丹楹刻桷，極盡豪華。這土匪走路風(fēng)擺楊柳，頭也極為奇特，呈三角形，雙眼向外暴突，憋氣時脖子鼓起氣囊，仿佛草叢里突然竄出的毒蛇，加之經(jīng)常魚肉鄉(xiāng)里，逆者必斃，所以四鄰皆稱之為蛇梟，他也不以為忤，反而自得。自蛇梟殺了三位烈士，就夜不能寐，再不敢落屋，常在參天古木之下狼奔豕突，東躲西藏。

待貴州完全解放，身負(fù)血債的蛇梟，被民兵搜尋三日，再五花大綁送于審判臺。他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被判無期，后被送往晴隆監(jiān)獄關(guān)押。晴隆，就是現(xiàn)今熱播《二十四道拐》的縣城。

因蛇梟槍殺的是軍人，獄警恨不得食肉寢皮，所以問候就很嚴(yán)酷，令他生不如死。一日，蛇梟被投進(jìn)水牢，右手銬于水管之上，池中之水剛好淹于頸部，稍微歇息，水就慢慢上漲，蛇梟只得不停地把水舀出。時間一長，蛇梟筋疲力盡，直呼救命。獄警撈出蛇梟，告訴他：“晴隆一處深山藏有大蟒，常于夜間出行騷擾人畜，已吞噬數(shù)十人，犯人可以將功補罪。”蛇梟沉吟良久，愿意鋌而走險。

在獄警看護(hù)下，蛇梟潛入深山密林低谷，半天未見蛇行蹤，忽見一洞口斜生出一枝曲曲彎彎的枯藤，枯藤有湯缽大小，表面青苔密布。蛇梟困乏，坐于枯藤之上，裹煙點火，被遠(yuǎn)處獄警呵斥。蛇梟懊惱，遂把煙摁于藤上，蛇梟突然見枯藤顫顫蠕動，一下子嚇得面如土色，撒腿飛跑。待距離已遠(yuǎn)，回頭，只見枯藤向洞內(nèi)慢慢萎縮，直至不見。

原來那株布滿青苔的枯藤，竟是大蟒。

蛇梟向獄警陳述了此情此景，大家一合計，可以如此。

第三日，蛇梟摸向洞口，將刮胡刀片縱向分為三排，極小心地從洞口向外插入地下，綿延約兩米，再將炒熟的雞蛋撒在刀片上。蛇梟快速完成這些工作，急速離開洞口與獄警匯合。

從洞口跨一個壕塹，對面就是一個陡坡，獄警站在陡坡上，他們的面前是一個可以容納兩人的囤籮。蛇梟與獄警遠(yuǎn)遠(yuǎn)地站定，靜觀其變。

太陽越來越熱，地面熱氣蒸騰，忽聽得洞口一陣“唰唰”作響，兩旁花低草偃，這只大蟒吐出信子從洞口探出頭，僅信子就有拇指粗細(xì)，正專心地吞噬著洞口的雞蛋。

“準(zhǔn)備！”

獄警發(fā)一聲低沉的喊叫。蛇梟抱起機槍跳進(jìn)囤籮，獄警急忙把囤籮蓋子蓋上，大家一合力，把囤籮中的蛇梟推下陡坡。

密林里響起一陣蛇的哨音。蛇吃到洞口的雞蛋，貪心著往前爬行，蛇腹被刀片劃破，蟒蛇吃痛，飛速前行欲解除痛苦，孰料前面等著它的仍是鋒利的刀片。蛇的鮮血在周邊四處噴濺，它惱怒之極，又見從陡坡滾下一巨型怪物，知是遭敵人暗害，就拼全力把囤籮纏了兩匝。蛇梟在囤籮內(nèi)感到囤籮向內(nèi)凹陷，急忙扣動扳機，子彈在深山里豆子一樣炸響。囤籮被外力牽扯得不停地打著旋兒……

好一陣子，囤籮才開始靜止不動。蛇梟再等待良久，才打開蓋子，從里面緩緩爬出，已是滿身血污。他見蛇不再動彈，知其已然斃命。

一代梟雄突然變成為民除害的英雄，蛇梟就自然被遣送回家。這個故事在外縣發(fā)生，再被德育基地周邊的群眾廣為流傳，我曾幾次都想找蛇梟一解真?zhèn)�，但他卻三緘其口。我深知有些事曾痛過，誰也不想再提。

但是，當(dāng)我后來想起蛇梟時，當(dāng)?shù)厝罕娪謧鞒隽肆硪患拢荷邨n夢里驚醒，大呼家人趕快解開纏在他身上的蛇，然后蛇梟七竅流血，當(dāng)晚即暴斃。 

不過，后來的后來，我多次帶著學(xué)生去那個有石碑的洞口，讓他們撫摸著那段刻有故事的碑碣，感受一下生命在消亡后的另一種溫度。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