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我永遠無法遺忘的地方——老房子！

還記得那是用土砌成的墻，里間用木板隔成的廂房總共有七間，頂上加以橫梁，覆上青瓦，這就是屹立在黃泥坡上的我的家。

不曾忘記那里住著我們一大家子，總共十幾口人，每天就擠在那樣狹小的空間里，可我覺得是那樣的融洽，那樣的溫暖……

我們是地主家庭出身，所以解放后的日子都過得比較清貧，還好有兩個老人扛起了這個艱難的家，他們是我的祖父和祖母。自我記事以來，我的祖父就身體病弱，經(jīng)常躺在床上，當太陽出來的時候便走到大門口的土泥院壩，曬曬太陽。對祖父的印象不是那樣深刻，只是后來入世后聽父輩們講起，那是一個倔強的男人，因為他從不屈服于壓迫和欺侮，直到他老去，脊梁還是那樣直挺。之所以對祖父的印象不是那樣深刻，那是因為在我年少時，祖父則因病逝世了。

我還記得那樣清楚，那年我在上小學四年級，那天早上我被母親從睡夢中揪起，衣服鞋襪都尚未穿戴整齊便拽著我們往老房子趕，我和姐姐都不明所以，直至離家不足千米的時候，便聽到了鞭炮響起，心中更是疑惑，只知道母親的腳步和催促聲更加的急切了。在母親的催促聲中趕回了家，只見一些人在忙碌著打掃庭院，堂屋傳來眾人的嚎叫聲，只見母親跑進堂屋跪倒在地，傷心的哭了起來。趕后的我和姐姐推開門才看清祖父的壽衣早已穿戴整齊，被幾個人撐起坐在床沿上，在給祖父梳理著頭發(fā)，我知道祖父走了，那個曾經(jīng)維護我，把我抱在懷里像護寶的那個人走了……。我直直的跪在那個地方，心就像被野狼撕扯著的痛，堂屋的地凹凸不平，我不知道一家人跪了多久，哭了多久，直到后來被旁人拽起說是“讓老人逝去安心！”我們才慢慢平息了哭聲，只知道后來腿麻木了，淤青了整個膝蓋！

歷時十數(shù)天，祖父的喪事終于辦妥，老人也入土為安！現(xiàn)在想起，總是覺得苦了那個男人，那個倔強的男人——我敬愛的祖父！一個小孩經(jīng)常爬上老人的肚子要做騎馬狀，一個小孩經(jīng)常因努力做事而得到老人的嘉獎——幾塊誘人的餅干，一個小孩把黑夜里光照的貓眼誤認為野獸而擠進老人的被窩里嚎啕大哭，一個小孩……一個老人……�，F(xiàn)在想起，那一幕幕就像發(fā)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后來我的家便由另一個老人——我的祖母獨自撐著，我的祖母是一個堅強的、智慧的女人，這是我對祖母由衷的評價。

祖母是堅強的。聽父輩們說起祖母的故事，我在心底由衷的贊嘆和自豪！記得我說過，祖父是一個倔強的人，從不有求于人，但是別人有求必應。當時我父親由于解放后成分家庭的迫害導致讀書級級擱淺，是因為祖母的次次懇求才使得父親能夠高中畢業(yè)，從而才能有了今天。

祖母是堅強的。祖父走后，一個人獨自撐起這個家。她的十四個孩子都是她親自撫養(yǎng)長大，我們的父輩以及本班兄妹都是在祖母的呵護下長大的，我不能體會一個女人是怎樣的能力撐起了這樣一個龐大的家庭，我亦不能體會一個女人是怎樣的能力來平衡這個家的和睦相處！

祖母是堅強的。聽說人世間最痛苦的事便是少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然而祖母卻經(jīng)歷了前后喪失四個孫子的痛楚——大姑家的表哥，我家的一個哥哥，二叔家的一個弟弟，以及三叔家的一個弟弟。祖母除了要承受喪失四個孫子的痛苦，同時還得承受起四個家庭的悲傷，前后近十年都沉浸在痛苦中，甚至更多年的歲月！

祖母是堅強的。就在大年夜過后，初一早晨便傳來大姑病痛的噩耗，當祖母得知這個消息時，表現(xiàn)得是那樣的平靜，因為我讀不懂祖母內(nèi)心的悲傷，只記得當時祖母讓我們知會大姑，如果大姑能等得，祖母便在初六去看她，直到初六的時候祖母才到達大姑的床前，只拉著大姑的手，身體顫抖著，眼淚掉了下來。祖母沒說一句話，就是直勾勾的看著她的女兒，用手撫摸著大姑的臉龐，那是我讀不懂的語言，也是我讀不懂的悲傷。大姑終于還是走了，去尋找她早就去了的丈夫，以及早就去了的父親。我記得出殯那天，祖母沒哭，也沒去墓地，只是在發(fā)喪的時候看著她女兒的棺木，那個時候我讀懂了，我知道祖母再也承受不起更多的傷痛，因為塵世間的所有痛苦她都已經(jīng)背負了一身。

祖母是堅強的。在所有悲痛過后，她又開始了她的生活，一個人的生活……

祖母更是一個智慧的女人。自分家后，她便一個人住著，一個人生活，還是那座老房子。她是不同意和誰家住在一起的，她說一個人住著自由些，想啥時候吃便啥時候吃，想什么時候睡便什么時候睡。我的父輩四兄弟只是每年給她送去所需的錢及必需品，我父親還額外負責祖母的穿衣。每年父親都會在除夕前兩日給祖母送去錢財讓祖母置辦年貨，還記得零八年的雪特別的大，路上都冰凍著，父親催促著讓我照舊給祖母送去置辦年貨的錢，在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記得到了老房子的時候祖母看到便吼罵起來，說是這樣惡的天氣，摔傷可咋好！

祖母是智慧的。之前的我讀不懂祖母為何老來還得苦了自己，現(xiàn)在我明白了，因為那是祖母的智慧。

直到今年，因為祖母年高的原因，身體越來越差，因為拗不過父輩們的勸說，甚至祖母已經(jīng)令得兒孫們生氣才答應和三叔們住在了一起。因為三叔家正臨公路，方便祖母購置東西。在老房子的時候每次聽到賣菜的車子經(jīng)過便拄著拐杖下坡來買東西，祖母是不需要買多少菜的，每年二叔、三叔們都會把祖母需要吃到的菜在季節(jié)來臨時給她播種上。其實祖母要買的并非蔬菜，而是她知道車上有她孫子、孫女們愛吃的東西，每次都會買上許多，一家分些，到老房子時剩下的是別人看不到的布滿皺紋的臉上泛起的笑容，以及心里滿滿的幸福！

那天，還在上課，突然四嬸的一個電話打來，問我什么時候回家，記得把弟弟帶回家（四叔家住在遵義）。當時的我不明所以，問起緣故才知道是祖母突然病倒，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我急匆匆的掛斷電話，馬上把電話打了回去，電話是二叔接到的，祖母病倒的事情得到證實。我頓時手足無措，一心只想回家，當把行李收拾好，父親的電話便打了過來，說是讓我先好好上班，祖母正在治療當中，家里有他們，讓我放心。我的心亂如麻，我害怕死亡，在經(jīng)歷了祖父、大姑以及兄弟的逝世后，我害怕聽到有關死亡的消息。

我就那樣焦急的等著，等著家里傳來好的消息，直到下午三時許，父親的一個電話把我從夢想拉到了現(xiàn)實，父親讓我馬上回家，估計祖母快不行了……

我聽不得父親那種沉悶的語調(diào)的，由于當天沒車，回到家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剛下車我就奔到祖母的房間，只見父親把祖母放在自己的懷里，二叔和三叔在床前守著，我叫著奶奶，奶……奶……，她只是睜開眼睛看著我，我知道她還能聽見，只是說不出話，看著祖母難受的樣子，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決了堤的奔涌而出……，父親跟著流淚，二叔和三叔也跟著哭了起來。

四叔是逼我推遲一天到的，二叔家的妹妹們也緊隨著回到了家中，祖母終于還是在病倒后的第三個夜里安詳?shù)淖吡�，帶著對兒孫們的期盼，帶著對兒孫們的不舍，帶著對老房子的依戀，在她三兒子的懷里安詳?shù)淖吡?/span>……

我想祖母定是太思念她的丈夫、太思念她死去多年的女兒、太思念她的孫子……

這已經(jīng)是祖母走后第一百五十多個的夜，我不知道又是因為多少次想起祖母在流淚。那個我最依戀的女人，那個給予我們太多溫暖、太多關懷的女人。

還記得畢業(yè)后由于尋找工作的原因八個多月不曾回去過老房子，因為那是我的誓言——定工作便回家。其間母親多次打來電話說外面太累便回家，她能養(yǎng)我一輩子。祖母也拖二叔家的妹妹打來電話問我在外面過得好不好，問我何時能回家。我不敢多說一句話，只道是很快便能回家，要她照顧好身體便掛了，因為我再也忍不住獨自一人在外面的孤獨，眼淚又充滿眼眶，掛斷電話的那一刻終于奪眶而出。

直到工作定下來后，我便迫不及待的踏上了歸家的旅途，一下車便又迫不及待的奔向老房子，因為那里有我一生牽絆的我的祖母�？吹阶婺傅哪且豢�，只記得祖母的臉上又綻放開了久違的笑容，我又坐在了多年來從未變樣的堂屋，祖母急著給我泡茶，給我做飯，我記得那天我吃了好多，好多……

如今，祖母走了，可祖母的愛已經(jīng)深埋在了我的心底，尤其是那種對于一個在外獨自奔波了大半年的游子思念的眼神，我不敢直視，亦不敢再想！

祖母生前說過，如若哪一天她走了便把她葬在這老房子，如今老房子還在，祖母卻離開了。我想以后等我老了我便去老房子住著，種著祖母最愛的花，在那里守護著老房子，在老房子的懷抱里終老！

祖母走了，可我感覺祖母還活著，祖母還在老房子的院壩前拄著拐杖，期盼著她遠去的孫兒們早早歸來……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