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尺桃花潭。

月隱于潭底。光暈隨一縷氣脈漸趨黯淡。

岸上人左手持著越窯青瓷杯，杯壁千峰翠色直逼眼底；右手挽一弘劍氣，精光如桃花五瓣。

舞劍人李白。

劍走龍吟，神出鬼入，清雄奔放之勢直奪心脈。劍有名，曰龍泉。

劍長三尺有三，傳漁丈人救伍子胥，子胥疑老丈走漏風(fēng)聲，遂返，老丈為印其忠，揚(yáng)龍泉自刎。

劍不沾血。

劍，誠信高潔；骨，錚錚傲立。

狼煙滾滾，歲月滌蕩。龍泉轉(zhuǎn)入太白之手。

誰也未見劍入鞘，風(fēng)倏然而止。仰天，啜唇，青綺冠帔震震有聲。杯中烈酒激射而出，李白一飲入肚。

四圍綽然桃花，于暗夜如美人俯仰。

灑竄入身，李白劍眉斜插入鬢，虎目炯然，墨也似長髯四起飄揚(yáng)。

劍再起。

風(fēng)吟。

枝上桃花由俯仰改為勁舞。樹下枝偃草低，亂紅四旋。林下花瓣，被劍氣削成點點胭紅，瞬間鋪成紅泥香徑。劍氣下，天地為之低昂。

“酒來！”

桃林深處。

一綸巾文士抱出一個泥壇，壇包漿深重。文士拍開封泥，一縷冽香旋于壇口，不離不棄，頃刻香味四處彌漫。李白隆準(zhǔn)鼻翼微微翕合，遂抱壇長飲。文士搶過泥壇，仰脖斗酒。

兩人席地而坐，泥壇影子隱隱綽綽，兩人飲得淋漓頓挫。

畢，文士執(zhí)太白之手，道：“汪倫平生唯涇縣小令而已，在權(quán)之日，每見虎狼當(dāng)?shù)�，污史飛揚(yáng)跋扈，正氣不能張，今邀得俠仙，盼莫負(fù)庶民所望，一路馳騁，蕩平亂魔，斗膽伸張。”言罷，星眸墜淚，哽咽不已。

李白拔劍而起，于酒溫刀寒間四顧，劍猛劈于桃花潭水，劍離水，水流合，緩緩東去。

李白轉(zhuǎn)身，輕舟離岸，汪倫踏歌擊掌，歌韻熱人膽魄，李白縱躍岸上，劍氣破地而走，宛如龍蛇吞吐，氣象萬千，瞬間，地上四行小詩隱約又清晰，筆走之勢散如煙：

李白乘舟將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汪倫從袖里抽出一方白綾，李白接過，籠于袖中。見船徑行丈余，急飛身入船，隱隱青冠之上，一朵劍氣飛花濺玉。李白仰天大笑，船凌波疾逝……

船不知何時上了岸。

涇縣開始不太平，市井里巷，風(fēng)起云涌，有民謠童叟相傳：“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鄉(xiāng)保里甲奔走呼應(yīng)：月黑風(fēng)高夜，凡倚權(quán)弄勢、搜刮民脂民膏者，皆被劍洞穿大穴太陽，傷口處，血不外噴，只一線沿臉頰滲于土中，必是一柄名劍所賜。死者眉際，貼一朵潔白李花，花正怒放。死者身旁地上，鐫一句狂草“李子開花一樹白。”

李白！

知曉李白幼時典故的人心中雪亮——李白，一手握劍，一手作詩，在涇縣內(nèi)矯龍游走，專斬貪官污吏。

有膽大者偶然發(fā)現(xiàn)，殘陽如血，鬧市客棧內(nèi)，一絳唇朱袖女子，展柔荑，柳腰款款，把一盞美酒捧于青衫之士面前，她腰處斜挎一柄利劍，凝了秀眸，看青衫人盡興酩酊。

有人知道這女子是公孫大娘弟子慕容飛燕。公孫大娘能把劍舞得如癡如醉，劍星如滿天飛雨。慕容飛燕與李白在涇縣邂逅，兩人皆有濟(jì)蒼生、效祖國之愿，遂一同行俠江湖。

這一日，夜，星疏月朗，李白與慕容飛燕飛身進(jìn)入一闊大府邸，兩人縱躍飛掠四處觀覽，只見院墻闊數(shù)十畝，府邸巍峨，金碧輝煌，房設(shè)數(shù)百進(jìn)。慕容飛燕轉(zhuǎn)螓首，櫻唇附于李白耳畔，低聲道：“已探明，此乃前任涇縣縣令、巨貪張府。”

李白舉劍長嘯，須髯戟張。屋內(nèi)一老頭聽得外院喧嚷，疾疾吹熄燈燭，李白穿窗入屋，慕容飛燕趨之。

李白擦亮火褶子，點亮燈燭，房里頓如白晝，只見屋內(nèi)鋪陳奢華。金銀堆積如山。老頭早已肝膽俱裂，顫抖著手問來者何人？

李白豪然大笑，字字鏗鏘：“吾曾令龍巾拭吐，御史調(diào)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者也。”

老頭厥然而昏。慕容飛燕從案幾上取過一壺酒，雙手呈于李白，李白仰天大笑，一飲而盡。未及眨眼，劍已透入老頭大穴太陽。慕容飛燕揮劍旋舞，地上分明又現(xiàn)“李子開花一樹白。”

李白從袖中取出白綾，長笑不己：“汪倫提名污吏，自此絕矣！”遂一手提壺，一手執(zhí)劍，信步庭外，將白綾置于劍柄，撮口吹之，白綾破成兩片。慕容飛燕揮劍輕舞，月映之下，白綾碎片如桃樹下盈盈的穿花蝴蝶。

李白看著這一景致，仰天再笑，且大聲吟詠：“笑進(jìn)一杯酒，殺人都市中……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而此前，桃花潭處，汪倫又移植了千余株桃樹，且在每株樹下深埋一壇美酒。

月升中天，汪倫站在�；ㄌ杜�，清癯的臉龐上，一雙深邃的眼睛，正朝著李白離去的地方深深凝望……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