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弟住在城里,是一年難得見兩次面的。
沿著家門口下去,中學(xué)有一名老師,身材、容貌都與微弟相仿佛,雖然至今不知其名姓,但見著總愛親熱地打招呼,大抵也是想把對弟弟的思念帶到城里去。
因為工作忙,好不容易今日有半天喘氣的日子,就想起了微弟。高聳入云的大山間,一小男孩的腦后扎著細長的辮子,末端用紅色毛線系著,毛線拖在屁股那里,像兩束彩虹余暉總難消逝,他拉著一中年婦女的衣擺一直嚷餓,婦女撈開衣襟,將已干癟的乳房壓在了他的嘴上,這就是微弟與母親了。
微弟至八歲才斷乳,現(xiàn)今想來,母性的偉大真讓人心疼。其實,也不僅僅是母親對他如此的關(guān)愛。有一次,聲如洪鐘的祖父吼了弟,我背著他繞到了屋后輕聲啜泣,祖父追來揚起手嚇唬我說,孩子不拿來教訓(xùn),將來如何成人。
那時,我不知成人的涵義,現(xiàn)在總算明白了的:無數(shù)的農(nóng)村孩子,都總是在一種棍棒的折騰下而成長起來的,而微弟,似乎沒有誰談到他被打罵一次,就已經(jīng)三十歲還往外冒了。
我讀初中時住在農(nóng)戶家,閑時總想起扎了紅頭繩的弟弟,就在周末纏著母親要把弟弟帶到學(xué)校,理由就是能讓他去看車車。母親塞給我兩元錢,叫我在一周內(nèi)買糖給弟吃。我用那錢買了兩升大米,還余兩毛,就存在了貼身的衣袋里。
有弟在我身邊的那個星期,我總起得很早,因為每餐都要煮兩鍋飯,一鍋是白白的大米飯,一鍋是黃黃的玉米糊糊,白的歸弟,黃的歸我,除非弟吃剩了,我才把那刮不動的鍋巴用水泡了,盛在自已的碗里胡亂喝下,那時的米,在不產(chǎn)水稻的家鄉(xiāng),無異于珍珠,而玉米糊糊,是被一些捂著鼻子的老師稱為“黃炸藥”的。
余下的兩毛錢,原本是帶弟回家時買糖的,別小看那兩毛錢,它是可以買20粒糖的,這能讓弟的嘴里脆響至少半小時。但在回家的路上,我與其他大的同學(xué)推攘著,結(jié)果那人擦傷了膝蓋,爭執(zhí)了很久,我的兩毛錢已被他擼去當(dāng)成了營養(yǎng)補助費了。
慶幸的是,在上課的時間里,一聽到車的喇叭響,弟就站于凳子上,把頭仰成雕塑的樣子,我算是實現(xiàn)了帶他看車車的愿望。
弟因為受溺愛,讀書遲了些,差不多十歲才入學(xué),在時興留級的時候沒有考上初中,我就下決心帶他到離家70里我在的學(xué)校復(fù)讀。還沒有開學(xué),弟高興地與我到了這學(xué)校。我怕自己做夢踢到他,就為他重新安置了一張小床,且用簾子把兩張床分隔開來,我想給弟一個屬于他的安靜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一日夜里,我聽到了稚嫩的哭聲,醒了一看是弟坐在床上哭,他告訴我想媽了,且已把被子捆扎了起來,我勸他天亮后送他回家,天亮后,他扛起被子跑得飛快。不得已,只好把他送到母親身邊,我那輔導(dǎo)他的想法成了一地落花,再也鮮艷不起來。
弟讀初中的日子,我偶爾有機會能見到他,一見面,兩人就面對面傻笑著,那笑里,有一種溫情像絲一樣在徐徐地抽動。及至他快畢業(yè),我安了家。安家的我,家景仍像父親去世時那樣窘迫,但總忘不了給弟帶上點可吃可穿可用的,無外乎就是零食褲子本子之類。
如是的家境下,我對弟的關(guān)愛讓妻子有了牢騷,不得已,有些事只得避開了她,我就有些像地下工作者。后來,妻子在我的感化下有了些理解,弟考起電大了,她流著淚跑去一家一家地借錢,要供弟讀書,我不知道那淚是什么顏色與滋味。但弟卻沒有去上電大,而是再次復(fù)讀。
弟考起了一所工業(yè)大學(xué),我是在去北京考察時才順路去看他的。那時,弟的學(xué)校開始使用了DOS命令的電腦,把我羨慕得不行。但弟明顯地有些瘦,讓我心里很是疼痛。我邀弟到他學(xué)校旁邊加餐。服務(wù)員極度地?zé)崆椋啥松蟻淼牟死镉幸桓L長的頭發(fā),我趁弟不注意,急忙偷偷將那盤菜端到我眼下。其他的菜,又移到了他面前。這餐飯,真有了弟為我接風(fēng),又像是洗塵的情景,因為我這個當(dāng)哥的,畢竟第一次走出大山,要到北京去。
弟就在城里工作了,母親被我接到了鎮(zhèn)上的新家。在拮據(jù)的時候,妻子開始故伎重演,總?cè)轮尩苤Ц兑稽c母親的生活費,要么一家贍養(yǎng)一年,面對如是尷尬的場面,唯一的辦法是充耳不聞,要么我就逃到樹下平心靜氣看螞蟻打架,妻子就很有了無奈,我的角色也成了一粒煮不熟砸不扁嚼不碎的銅豌豆。其實也不是那粒小豌豆,在一個家庭里,作為丈夫,面對婆媳之間的矛盾,有時必然要做一個玩弄政治陰謀的“野心家”。
在弟的孩子滿月的時候,我的妻子卻也眉開眼笑要去看小不點兒,我們就都去了,而我的姐妹們?nèi)?/span>“忘”了這事,讓我心里極度地不舒服,以至于現(xiàn)今一想起,我就要毫不留情地敲她們幾下。但是,弟請客時,我在大快朵頤下也略帶了不滿,八個人的餐桌上,為什么要弄近20個菜?我們窘迫的過去,都是不容許我們奢華的啊。
好在后來生活都有了些起色。一次,兒子運動時骨折,住進了州里的醫(yī)院。弟聞訊,忙從更遠的城里趕來了,忙對我問這問那,忙摸著我兒子的這里那里。這就是弟弟了。
弟弟其實平時沒有多少話,但回家總愛把城里的見聞帶給我,說什么有3千萬掉在比爾·蓋茨的腳下他也不會撿,因為他彎腰的那些時間創(chuàng)造的價值會更高。言外,也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人,其實早就被分了貴賤的,像《泰坦尼克號》上的杰克,愛情即便悲壯,但也只能在三等艙里胡攪蠻纏。
弟有時也很任性的,但我把他的任性當(dāng)成是優(yōu)點,比方,誰在路上大開了車門,他要過去,就大聲吵鬧,而我遇到這樣的事,往往微笑著暗示對方,讓對方在一種親情里改正不良習(xí)慣,但也有人不識趣,我就有了縱容的態(tài)度了。
汶川地震那一年,弟的電話讓我知道地震余波波及弟的城里,我忙叫他晚上最好不要睡覺,就急急地趕回家,坐在電視機前,怔怔地看著弟的城市的新聞。后來的日子里,我又與弟通了電話,問他在這次災(zāi)難時捐贈了多少,他說了數(shù)字,正與我的完全一樣,且差不多是一月的工資了。
事后想來,所謂的兄弟如手足,竟連思維都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不像現(xiàn)實中的所謂朋友或者異性組建的家庭,讓人幻想與新奇,但說不定隱藏在深處的,可能有一種暗污罷了。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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