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春暖花開。三妹在貴州磊莊空軍機場學(xué)縫紉，認識了個空軍。兩年后，因為愛情，就隨他上了山。山高路遠，綠水流長，一行人用由馬幫馱著爬坡上坎，不時見了懸崖和古木上的冰掛，叫人一路感到陣陣切骨之寒。到了磨子巖的半山腰，有一個巴掌大的地方，名叫泥巴屯。

新娘到來時，天色已向晚。泥巴屯的鄉(xiāng)親，在那巴掌大的壩子上點燃熊熊篝火，吹起蘆笙，跳起歡快的苗家舞曲，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漢家姑娘。

這是一個寒風凌厲的冬天，寒風刮來好生疼，恰似刀兒割耳朵。抬望眼，夜沉沉，雪皚皚，金色的篝火照亮了屯上的山頭和凝凍的叢林。

站在泥巴屯上眺望金鼎山，那邊有多高，磨子巖就有多高。但在這里不像那邊有修繕的路好走，腳下崎嶇，轉(zhuǎn)彎抹角滿是泥濘。我說三妹唉，一個平陽大壩上來的姑娘，在這絕對貧困的地方，以后怎么生活啊！

三妹說山到盡頭人為最，只要愛拼就會贏，先住上他三年五載，跟隨他打拼，然后一起下高山，一起住遵義。臨別時，她拉住我袖口，依依難舍，繾綣纏綿。三妹又說，只是你們不要瞧不起泥巴屯這地方。哥！以后可要常來看我。說著便哽咽，淚流已滿面。

陽春三月看三妹。老木屋的火塘還燃著青岡柴嗶嗶啵啵的焰火，雖然也是金色，卻是為了驅(qū)除山嵐的冷漠，烘托真正春暖花開的溫度。

雨季來了，她趕了一匹名叫五星的高頭大馬從山上下來，到山下的街頭去賣蔬菜、蕨菜和蘑菇。山上的蔬菜沒加化肥沒打農(nóng)藥，蕨菜和蘑菇呢？來自山野，純屬天然。街上那些攤子上的商販們都不解，他們都說只有她的菜賣得貴，還賣得快。

雨季過后，盛夏即到來。夏天的太陽若芒刺插背。三妹又買了一匹名叫嘉麗的棗紅馬，為了托運那些前去名叫“小峨眉”的佛教圣地金鼎山燒香膜拜的香客。

農(nóng)歷6月19是觀音菩薩生，趕廟會的信眾絡(luò)繹不絕。三妹和妹夫隨著山下的馬幫各自牽著一匹馬，來回往返，托運那些信男善女，大雄寶殿求簽算卦，金桶峰巔觀覽日出。

這一天，我也在后面，大家一起看日出，但我沒有打擾他們。天亮了，臉色黢黑的妹夫戴了個佐羅帽，面容黑里透紅的三妹戴了頂安娜帽，身著一身牛仔裝，瀟灑并優(yōu)雅著。他倆騎著五星和嘉麗，打馬揚鞭又下山。那洋洋得意的派頭不像身處泥巴屯，恰似來自南加州！

這下可好招呼了。“嗨！土豆變洋芋，兩個非洲人！”我說。

噓！高頭大馬雙蹄騰空，接著又清脆著地。三妹大驚，哎呀哥！你啷個也來了？來了也不講一聲！

我說啷個給你講起喲，家中沒裝座機手上也沒手機。妹夫說哥你就放心嘛，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一切都是奮斗出來的，面包會有的，什么都會有的。

這話耐聽，也有道理。眼前這兩人臂膀上都曬脫了皮，但見他們眼色充滿了自信，三妹呢？則比當年更有風姿，雖然臉上黑黑的，但卻更加動人。

我問今天一上一下的跑了幾趟？三妹想了想，說八趟。天！從山腳到山頂爬坡上坎上山下鄉(xiāng)少說也有七八公里，八趟什么概念？

到了山下，只見他兩走路打顫顫，一坐下來腿就邁不開了，心里職位他們陣陣的疼。我又問三妹：一趟又一趟的勞累，收貨呢？

不跟你講！三妹回頭笑著。

云兒走過了，風兒又來了。三妹的姣好不再寫臉上，而是沉積在心底的夢中。就那樣春去春來花開花落，經(jīng)過十八年天寒地凍十八載烈日烤灼和風吹雨打，十八年艱難困苦終于成為過去，一家老小不再滿足于吃飯穿衣那種基本的需求，已等不得精準扶貧、安置小區(qū)、工作安排那些政策的照顧了。歷經(jīng)磨礪，他們背靠大山，面朝小康，毅然決然走出泥巴屯，來到遵義主城紅花崗。

那一年春來早，花也開得絢爛。他們一進城就搶占先機，在位于環(huán)城路萬福橋的橋頭堡開了一間花溪牛肉粉館。牛肉粉館也只有巴掌大，僅夠安幾張小桌子。剛開始時顧客稀疏，有時甚至門可羅雀。時間一長，回頭客增多，一傳十、十傳百，早起和晚歸的人們都奔著她那濃郁的美味而去。生意做到應(yīng)接不暇的地步，屋里也常常坐不下，有的顧客就端著大碗蹲在門前的人行道上吃。盡管如此，他們也不敢絲毫大意，不以慘淡經(jīng)營而沮喪，不以生意興隆而怠慢。鄰近的幾家早餐店都關(guān)門走人了，三妹的排場卻越做越大。

就那樣寒來暑往起早貪黑堅守著，熬一天牛肉湯鍋，熬一天日月星辰，幾度春去春來幾度花落花開，兩個外甥外甥女都已長大并有了工作。就那樣一瓢一瓢的舀，他們最終舀出了一套比我家更為寬敞更加洋派的大房子。

今年又傳來利好的消息，黨和政府沒忘退伍軍人們的功勞，以后的生活又多了一層保障。這個春天格外溫暖，山上山下碧翠如玉，風光明媚。老天真是不負有心人，大地融融暖風吹。三妹瞧著門前那棵夾竹桃的綻開新蕾，那粉紅的臉上，也就跟著綻開幸福和快樂的笑顏。

三妹常說寧愿一人吃千次，不要千人吃一次，生活都是舀出來的。妹夫說，都是上走一步看一步，守著這個小小的牛肉粉館，就跟當兵的堅守邊關(guān)一樣，再艱苦再困難都得守，堅守下去，就有盼頭�；匚哆@位退伍老兵一番話，還確有幾多道理。

生意做上路了，老是掛著“花溪牛肉粉”的招牌，似乎就沒有自己特色。他們準備重新做個門頭，還要請兩個幫手。老城那面“劉二媽米皮”、“肖二孃豬肉粉”、“老謝氏雞蛋糕”，還有幾家招牌響亮的遵義羊肉粉，他們都做出了自己的品牌，還開了幾家分店，三妹也想那樣做。

哥！取個什么名兒好呢？三妹要我?guī)退胂�。就�?/span>“蕭三妹牛肉粉”吧，我說。

那山上的老屋，家中五星馬和嘉麗那些事情，怎么辦呢？我問。

三妹說，三妹牛肉粉粉館和老屋兩不誤。以前的嘉麗早走了，五星也老了。城區(qū)通往泥巴屯的馬路已經(jīng)修通，上面做了好幾回工作，大家都不愿意移民搬遷，聽說還做了規(guī)劃，都說那里站得高看得遠，還有少數(shù)民族風情，是個旅游觀光避暑納涼的好平臺。老屋的用木材都是用柏香做的，牢實得很，就等它留著，留著將來接待上山旅游的游客，留著等他們?nèi)コ赞r(nóng)家飯，去品味綠色食品，去品嘗眼下人們天天都念叨的鄉(xiāng)下風味，品味我們曾經(jīng)走過的艱辛和貧困。

三妹的話意思豐富而又深刻�？粗f福橋下湘江河邊楊柳的飄逸，她臉上頗有幾分春風得意般的舒暢。

（編輯：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