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原意是指過了新年或過了春節(jié)?墒牵诎傩盏目陬^上,就將其稱呼為過年了。民國初年,為了區(qū)分公歷與農(nóng)歷的元旦,將農(nóng)歷每年的第一天改稱為春節(jié)。然而,中華文化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的廣闊而又深遠(yuǎn),多少年的習(xí)俗是不可能說改就改的;蛟S,也是民意的一種表達(dá)吧。
中國,百姓家庭千千萬萬,都知道過年,都會自覺地遵守著過年的程序,也充分地享受著過年的內(nèi)涵——團(tuán)圓!
自打記事起,我們家的過年,也就是我們一家人的團(tuán)圓,是在鄉(xiāng)村經(jīng)歷的。這一家人,指的是父親、母親,還有我們兄弟姊妹。
20世紀(jì)50-70年代的中國,大部分人家的子女都多,少則2-3個,多達(dá)7-8個,還有更多的,都是轟轟烈烈的大家庭。人多,過年自然就熱鬧。在我五歲以前,我的祖父母已先后離世。我父親兄弟姊妹六人,父母不在了,過年便是各自為政的每一個家庭。我家呢?兄弟姊妹也是六個,能夠玩得轉(zhuǎn)的當(dāng)是五個。哥哥隨父親在城里讀書,我雖是老二,卻成了實際上的老大。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十三四歲的我,一邊追著牛尾巴讀書,一邊幫著母親料理家事。同時,還在生產(chǎn)隊干些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
那個年代,物資較為貧乏。然而,生活在新社會的人們,過年也是極其有趣的。臘月二十三是大年頭,生產(chǎn)隊殺了一頭豬,每家每戶能分上半斤八兩的肉,算是辛苦一年的犒勞吧。家家戶戶,老老少少便開始“忙年”了,豆腐、粉折、掛面、糯米粑粑等是農(nóng)家人可以做,也能夠做得起的“年貨”。因為父親不在家,缺少勞力與技術(shù),我家便只能做些糯米粑粑、粉折之類的東西。
臘月的鄉(xiāng)野,村村喧鬧,戶戶炊煙,人頭攢動,雞鳴犬吠,好一派喜慶忙碌的景象。
一般,要到臘月二十九的晚上,或是年三十的上午,父親才能回到家中。在父親還沒有到家之前,我的主要任務(wù)是寫對聯(lián)貼對聯(lián)。一個上午,先寫后貼,家里無論內(nèi)外,只要是門,都會貼上對聯(lián),就連雞舍、豬圈的門都不會讓其成為空白。對聯(lián)的內(nèi)容除了一代偉人毛澤東詩詞里的金句,便是課本上的話語。無論寫什么,都是工整、喜慶的。門前屋后的拐拐角角,橫橫豎豎,不能貼對聯(lián)的地方,一律掛上紅紙條,像舞動的彩練,把過年的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
我家的年飯是放在中午的,而忙年飯的人卻只有母親一個人。母親一大早便忙開了,先是燒好兩瓶開水,接著將一些“咸貨”放到鍋里煮熟。然后,才是重頭戲——煮年飯。年飯要煮得比平時一家人一頓飯多出一倍的量,差不多滿滿的一大鍋。年飯多,有兩層意思:一是飯多吃不掉,表示年年有余;二是年初一到年初三這三天不淘生米煮飯,寓過年不殺生之意。菜呢?講究“八大碗”、“十個碟”。也就是說燒、炒、燉的菜要有八份,且都是用那藍(lán)邊的大瓷碗盛著,再拼上十個小碟的配菜。
不用說,碗、碟的數(shù)量是夠了?赏肜锩娴臇|西,幾乎都是蔬菜,只有少量的鵝、鴨、豬等肉制成的“咸貨”,找不到一丁點(diǎn)燒、炒、燉的新鮮肉食。這咸貨呢,也只是蓋在碗上面的一層,真正的“外鮮亮,內(nèi)秕糠”。碟子里配的則是蘿卜、青椒、花生、麻餅、切糕,以及豆腐渣等等。即便如此,也是整整齊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笞溃蓉S盛,又好看,引逗得我們口水直流。
父親到家了,才是開啟過年的時刻。父親帶回來的年貨,有兩樣?xùn)|西是我們在家里不曾準(zhǔn)備的:幾瓶“明光大曲”酒,幾條“玉貓”香煙。
據(jù)說父親的酒量不錯,但平時不喝酒,也無此嗜好,只在一些不能推脫的場合下才喝上幾杯而已。煙卻是絲毫不沾,而且還成為“家風(fēng)”,導(dǎo)致我們兄弟幾個成年后也不抽煙。
母親一年到頭都在田地上勞作,哪里會碰煙酒?因此,煙酒與我家的正常生活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是為正月里來客準(zhǔn)備的。
父親很傳統(tǒng),吃年飯,他會按部就班地做完了必須做的一些事兒,方能進(jìn)入主題。當(dāng)他在大方桌上首的主席位上坐定了,這才向我們揮一揮手,說:“放炮吧!”
哥哥領(lǐng)著我們兄弟幾個到門外的場地上,開始點(diǎn)放我早就趕集買來的“二踢腳”了。
就在“嗵、叭”的炮聲中,母親差不多忙完了一切,端來最后一個菜,放好了,也在父親的右側(cè)坐下。我們兄弟姊妹,從大到小,自覺有序地選擇著自己的位置,既無人亂坐,也無人搶奪,就像梁山泊上擺好了座次似的。我們坐下了,依然是靜悄悄地看著父親,等待著命令,只是鼻腔里無法阻止那撲來的陣陣香味。
父親先是看了一眼母親,又看看我們,臉上帶著微微地笑,說道:“好快呀,過年了。你媽。”他稱呼我母親為:你媽!“你媽,辛苦了。孩子們,又長了一歲。吃,好好地吃,快快地長大!”說完,他先下筷子,在自己面前的一碗豆腐里夾了一塊,輕輕地送到了嘴里,慢慢地嚼著,卻沒有及時往下咽,眼睛還在看著我們,似乎是在品嘗著豆腐的咸淡,又似乎是在考察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父親發(fā)了話并起了頭,我們這一幫早就急紅了眼的猴仔子們,一窩蜂似的撲上去了。先吃有肉的,再吃豆腐、千張,然后才吃蘿卜、青菜。一桌子人,近十雙筷子,上下交錯,左右開弓,橫飛亂舞,見縫插針,沒有多大一會兒,碗呀,碟呀,差不多都是底朝天了。
狂風(fēng)暴雨之際,父親、母親都只是象征性地動著筷子,并沒有吃下多少東西。
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拿起黑泥色的小酒壺,給我們每個人倒上一杯酒,便放在我們的面前。呵呵,這可不是“明光大曲”喲,是我在大隊部的“代銷店”里買來的散裝酒“山芋干”呢。看到酒了,先是哥哥站起身,雙手端著酒杯,看著父親母親,說:“爸爸媽媽,過年好!”然后,一仰脖子,喝了。輪到我了,可我還不會喝酒,也不知道這酒是什么滋味。但是,事是要做的,便學(xué)著哥哥的樣子,說了一句:“爸爸媽媽,好吃!”是說溜嘴了,還是……嘿嘿地笑了一聲,也喝了一口。不過,沒敢真喝,只用嘴唇和舌尖嘗了一點(diǎn)點(diǎn),卻也辣得舌頭麻麻的。隨后,弟弟妹妹們,能夠端起酒杯的,也都依樣畫葫蘆似的,給爸爸媽媽敬了酒。
敬完了酒,菜還在吃著,母親則起身去了廚房,給我們每人盛了一碗飯。還一改往日我們自己盛飯、端飯的習(xí)慣,親自將飯擺在了我們的面前。吃了許多菜,基本吃飽了。不過,吃年飯嘛,飯是一定要吃的。只不過每人碗里的飯,只吃了一點(diǎn)點(diǎn),一大半都留作“倉底”了。
晚上,大方桌擺在堂屋的中央,平時不用的燈盞早已收拾整齊,且灌滿了油,天還未黑呢,倒點(diǎn)亮了。父親坐在上首的主席位置上,以他那“老佛爺”式的姿態(tài),等待著除夕夜的來臨。沒多久,父親的親兄弟、堂兄弟,以及侄子、侄孫一干人等便陸續(xù)地上門了。他們在桌子的左右兩邊,按照輩分、年齡,自然的找著位子坐了下來。名義上,大家是來共同守歲的。其實呢,是來聊天的,既了解和分享相關(guān)的信息,也有了團(tuán)圓的意思。當(dāng)然,來到我家不可能只是空坐著,桌子的中間,放著一大堆我母親早已準(zhǔn)備好的花生,還有兩盒“玉貓”。
父親坐著,凡來一個人便說上一句:“吃過了吧!”既是打招呼,也是表示歡迎。人們坐定后,先是伸手在桌上抓起一把花生,吃起來。吃完了,拍了拍手,又隨手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點(diǎn)著了,吸著,品著,似乎過足癮了,便無話找話地說上一兩句。有人說:“今年這天不錯,無風(fēng)無雨的,是個好年!”有人說:“四爺家的炮仗,像是閃光炮,太響了!”還有人說:“五哥家的年飯是晚上吃的,怕還在吃呢。”
大家就這樣聊著,話題主要是過年的事。還有,則是這一年來的舊事新聞,以及村頭巷尾的瑣瑣碎碎。不過,誰都沒有忘記吃一把花生,抽上一支煙。直到夜半時分,方才一個、兩個的,悄然離去了。
歲月匆匆,轉(zhuǎn)眼我已為人父,有了自己的家。只不過,我們趕上的是“一對夫妻,只生一個孩子”的新時代。我是一家之主,即便只是三口人的小家,那也是社會的一個細(xì)胞。這個細(xì)胞,便是一個獨(dú)立的家庭,同樣有著社會的責(zé)任與義務(wù)。
小家過年,規(guī)模小了點(diǎn),形式卻沒有多少變化。臘月二十三之前,要完成“掃塵”工作。緊接著,便是備辦“年貨”。倒是人少,年貨的類別與數(shù)量都可以“縮縮水”,盡最大的可能節(jié)約每一塊“銅板”。
然而,有些東西是不能省的。比如炸圓子,寓意一家團(tuán)圓;其次是雞魚肉等葷腥的菜蔬,以及煙酒糖茶等奢侈品,每樣多多少少都得有一點(diǎn)。一年到頭,省吃儉用的過日子,就指望在過年期間改善一下生活了。平時,我是屬于不煙不酒一族的。但是,誰家沒有三兩個親戚、朋友?過年了,是需要聚一聚的。有道是“無酒不成席”、“沒姻無話題”嘛。還有,一家老小,每人得買件新衣服和一雙鞋襪,不能讓人感覺過年沒有味道呢。
太太準(zhǔn)備年飯時,我領(lǐng)著兒子貼對聯(lián),還把廳堂、臥室的老舊年畫拆掉,換上新的,打開所有的燈,讓家里煥然一新。
菜上桌了,一家三口分別落座。我坐在方桌上首的主席位上,太太在左邊,兒子在右邊,還有一方空著。怎么說呢,小家過年,就只能如此吧。過年嘛,就得有過年的氣氛。從不在一起喝酒的一家三口,也喝上了。只不過,我喝白酒,太太喝紅酒,兒子喝果汁。我端起酒杯,向太太、兒子示意一下,說:“過年了,干杯!”我們都沒有起身,坐著,一起喝了一口。而我,則真的喝干了一杯。
“敬爸爸媽媽!”兒子主動站起來,雙手舉杯,喝了。
我和太太相視一笑,異口同聲地說:“謝謝兒子!”也喝了。
接著,我又端起酒杯,對太太說:“老婆,辛苦了,干一杯!”
太太說:“不辛苦,喝!”我們共同喝了一杯。
我再一次地端起酒杯,對著兒子說:“兒子,你也辛苦,干了!”沒等兒子說話,我已喝干了滿滿的一杯。兒子立馬站起身,雙手端杯,說道:“老爸辛苦,喝!”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果汁。
獨(dú)立地過一個小家庭的年,既勢在必行,又有些突兀,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好,能夠做的,可以做的,就是喝酒。她們母子倆吃著,我喝著,不知不覺,居然喝干了一瓶“古井貢”。不用說,我醉了,醉得稀里糊涂。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沒反應(yīng)過來呢,我倒升級為爺爺了。似乎,這就是幸福的生活,也是人生的成就。只是,有些難以釋懷,偏偏在這當(dāng)口,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冬季天涼便渾身瑟縮,非常的怕冷,很多事都不能做。
從年輕的時候起,我就只知道上班工作,卻不會打理家務(wù)。如今呢?一切都得從頭學(xué),從一點(diǎn)一滴做起。無論怎么樣的努力,好好歹歹也只能完成家庭生活的常規(guī)事務(wù)。
過年的傳統(tǒng),既有形式上的需要,也有許多不容忽略的實際內(nèi)容。要是由我來忙好這一家三代人的年,顯然不行,根本就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我和太太商量,今年的年,我們改在兒子家過了。
兩個孫子知道了我們的決定,其開心,其喜悅不亞于領(lǐng)他們進(jìn)一次兒童樂園。問題在于……
兒子兒媳婦,是真正地生活在新世紀(jì)的一代人,與我們的“代溝”較為明顯。在他們的思維里,傳統(tǒng)的觀念淡漠了許多,尤其是這過年,只考慮需求,卻不講究儀式。吃好了,玩得快樂了,就是最好的過年。
眼下,我們是“太皇與太后”,一對吃客,還能說什么?房子雖在幾十層的高樓里,卻是袖珍的。一個長方形的餐桌,擠在臥室與廚房的兩個門口之間。兩端呢?一端臨窗,一端是客廳。哪里是主席位?無從尋覓。
這個家,似乎我還是一家之主,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jīng),想起父親過年時說的話。然而,面對兒孫三代,不論老幼的濟(jì)濟(jì)一桌時,倒無話可說了?粗鴥蓚寶貝孫子,一左一右不緊不慢地吃著,未跟爺爺奶奶敬酒,卻一聲聲地念叨著祝福賀歲。我呢?開心是自然的,卻又有些恍惚,仿佛這不像是在過年吃年飯,卻又是個實實在在的年。
人生就像是一列過山的車,少年向中年沖刺,如同攀登一座高峰,即便有些慢,一樣勇往直前,不容置疑。中年越向老年,恰似翻過了幾條溝壑,有成就,卻也疲憊滿懷。進(jìn)入老年了,走路依然有力量,只是少卻了幾許激情,更不敢企求爬上另外的一座座大山。
或許,在兒子家過年,只是我人生樂章的一段小插曲,沒有任何實質(zhì)意義。但是,這個小插曲,卻定格在我的心底里了。
當(dāng)然,人生精彩,生活也更加的多姿。有了別樣的景觀,才知道比較與鑒賞,才懂得與珍惜曾經(jīng)的過往。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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