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有雨，我枯坐著很悶，仿佛覺得太陽都很落索，就想外出走走——野外一直都有釋放心情的去處。原本衣擺還沾著新谷的露香，仿佛在夢中飄起來，就到了可以遙望遠(yuǎn)方的丫口，先感覺有矮瀑的水聲似竹篩在漏芝麻，但遠(yuǎn)山卻開始對目光誘捕。遠(yuǎn)山層層明朗，應(yīng)是新雨剛過，霧蒸騰起奶酪的顏色，釅釅地，不知可否沐浴去工作的疲憊，也有飛蟲撲入眼底，花花綠綠，大大小小，都很自由。
我踅入一處山腰的路，路像一個隨意曲躺的女人，與溫床完美地協(xié)調(diào)。原來矮瀑置在路的最末處，瀑簾下有草，一絲一縷極淡極淡，被輕搖成梳攏的秀發(fā)，水珠自是天然的鑲飾玉墜。瀑下有一潭，潭形如纖巧的腰身，是最確切的比擬。當(dāng)然，也如吉他，一想成是什么，其形與韻與聲就在內(nèi)心深處迂回。一朵酡紅的花從潭畔倒垂下來，像唇艷艷地翕動，再深想，舌尖已輕輕嚕出，吮著放縱自由的飛珠濺玉。潭一側(cè)，白色泡沫如花盆大小，蓬蓬松松，間雜著數(shù)以千計的黑卵，這自然是青蛙造愛后的杰作，如你能與我淡定著某種心懷，這一形容并沒有什么不雅。當(dāng)然，潭里一定有兩只老青蛙，正在水的深處廝守著山野的愛情，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躡著足，從水覆著的青苔石上小心而上，就見著一大叢金竹的葉密密層層，一老者正徜徉于竹叢深處，但明顯可見著銀須補了金色的光。老人倒剪著手，神情怡然，自言自語。他的神態(tài)，比起城里坐在家門口看著遠(yuǎn)處霓虹的孤獨老者，多了些超然與陶然。老人身側(cè)，一支空竹管被風(fēng)拂過，嗚嗚而響，其聲仿了簫韻，時薄時厚，時疾時緩，這是自然的天籟，沒有世俗，沒有勞作，沒有愁苦，沒有欺騙。老人之所以徜徉于竹叢之間，自是想著要頤養(yǎng)天年的了。
以這片竹為背景，順著潭的足跡，稍往下，就是溪，有松鼠在對岸的樹的陰涼處揚足彈跳，松鼠賦一樣的眼不停流轉(zhuǎn)，吱吱有聲。另一樹上，一只花尾飛雀飛起又停下，再飛起又停下，像音樂中情感的有意重復(fù)。樹根下，不知是何野物，把積葉與土粒刨動得簌簌作響。背后其余的聲音，都為對岸的聲音的起伏，而寂然不動。
順著溪走，不懂季節(jié)的蒲公英絨球般搖曳，有兩朵隨風(fēng)挨挨擠擠，像孩子遠(yuǎn)離后的兩位老人相敬如賓，我不知是不是因為愛情，有人化身植物。溪畔有石壁，竟然有帶刺的五加皮蓬勃生長，葉亮亮的，讓人想起餐桌被廚師恭敬地擺在正中的那碗青碧的湯。鞋底下是魚腥草，我們也叫折耳根。叫魚腥草太俗，就像有人把美麗的愛情叫成了其他的名，聽起來別扭之極。這折耳根，葉成了心形，一簇簇地覆了路，讓我突然想起心心相印。愛情，不需要距離，就需要這種挨挨擠擠，才可以把耳附了過去，傾聽著另一人日里夜里的喃喃傾訴。如此，生活才會有一種舒坦的清香。溪畔也有褐麻，我不小心被它嫩嫩的葉誘惑，腿肚子就鉆心地麻癢而惡疼。這一類的植物，就喜歡對忠實的愛情惡意作梗。幸好，褐麻之外，數(shù)叢忘憂草正綻起米黃，一朵朵傲立于我不知季節(jié)的山野。在愛情這個詞匯里，你要學(xué)會等，歲月其實始終不老，黃花菜也不會涼，因為，唯有愛情，你才可以忘憂。
趟過忘憂草，轉(zhuǎn)身回望走過的路，稍遠(yuǎn)處有一種植物叫綠天，葉闊大成船形，在風(fēng)里搖得可可作響，樹蔭下多了一對青年男女正無聲地乘涼，看他們慵慵懶懶，似乎倦怠之極。其實這種叫綠天的植物我們都懂，懂就懂在，從生到死，它都只有一條心。
我坐在綠天之下，無巧不巧，樹下有一只精致的鳥巢，巢里兩只小鳥，正張著鳥喙，似在渴望著充饑的糧食，而巢里，還有幾只蠕動的蚯蚓。我想，如我這樣的人，或如你那樣的人，都與鳥一樣，飽腹之外，即使再老，都渴望著一種不渝的愛情。在如此的胡亂默想之下，遠(yuǎn)處的天空白云泛起，小溪水窮之處，一只青蛙深情呼喚，我見著兩只白鴿，脫了鴿室的桎梏，與云融成潔美的純白。有一只或許是你。
在藍(lán)天白云底下，我站起身，仿佛歷經(jīng)了一次美妙的夢游，在無度的工作勞累之后，我臨身山野，有景可觀，有聲可聞，有事可憶，有心可想，雖難比忘了魏漢，但些情此景，妙絕無雙。
想不到這梅雨季節(jié)的山野，有如此之景，我稱為勝景
（編輯：黔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