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現(xiàn)代化繁華街燈伴著點點蚊蠅飛蛾，是那樣的醉心朦朧，淡淡的薄霧映照著歷史文化底蘊最深厚的現(xiàn)代民居，昔日老舊的古城已被新時代包裝得嚴嚴實實。在宜興丁蜀，停歇城鎮(zhèn)上的商務酒店，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是如何說服自己的，竟然再宿丁蜀。

僅憑導游背得滾瓜爛熟的導游辭嗎？倒也不全是。導游說，江蘇省將丁蜀鎮(zhèn)規(guī)劃定位為“著名的陶都，江蘇省重要工業(yè)旅游城市，蘇、浙、皖接壤地區(qū)的商貿綜合服務城市”，通過試點“強鎮(zhèn)擴權”賦予丁蜀縣級管理權，丁蜀鎮(zhèn)被評為“中國特色小鎮(zhèn)”，依托陶瓷入選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xiāng)100強。欣喜之余，但夢寐以求的是沁骨的泥香和純樸的老藝人！

竹海掩映下的丁蜀，蒼翠欲滴，這個我夢中的江南古鎮(zhèn)，宛如一顆綠色的翡翠鑲嵌在煙波浩渺的太湖之濱，千年一夢，香鼾如醉。與地球同生的泥土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子民，而這彈丸之地的小鎮(zhèn)丁蜀，似乎得到了上蒼特別的眷顧。丁蜀的五色土如同經(jīng)過萬年釀造的一壇陳年老酒，千百年來釋放出最為奇特的泥香，彌漫在這古老的小鎮(zhèn)里。這片土地上的子民沒有枉負泥土對他們無私的奉獻，這里的泥土經(jīng)過精美的藝術加工，經(jīng)過涅盤煉獄式的淬火，蛻變成溫潤優(yōu)雅的紫砂作品。多么質樸無華的紫砂泥啊，只有在丁蜀這個江南小鎮(zhèn)，才真正展現(xiàn)出它最精美絕倫的美妙華章。

二十年多前，我曾到宜興出差，本想宜興既然是紫砂之鄉(xiāng)，何不趁此機會為一把心愛的祖?zhèn)骼蠅嘏渖仙w子，本以為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到了宜興一問才恍然大悟，真正要尋訪紫砂，還得坐車到十公里以外的小鎮(zhèn)——丁蜀。那時的丁蜀，車站很小，走出車站，一排摩的師傅都在向我熱情招徠。四處都是泥結石路面，人來車往塵土飛揚。為了配上這把壺蓋，我投宿一爿小店，在丁蜀小鎮(zhèn)轉悠了兩天。置身紫砂之海中，咨詢一對70歲的老藝人、老奶奶，老藝人用方言給我介紹紫砂制作工藝流程后，我這才知道，想配上一把祖?zhèn)骼蠅氐膲厣w，諸如尺寸、顏色、樣式、工藝等都是問題，最終抱憾而返。

十多年前夏天，我再宿丁蜀鎮(zhèn)。兩條寬闊的解放路和人民路十字交叉穿城而過，還有極為漂亮的步行街和休閑廣場。昔日低矮的紫砂小店變得清新寬敞明亮，統(tǒng)一制式的門牌匾額，家家前店后廠，顯得格外精致，勾起游客的購買欲。我走進“紫砂老軒”，正仔細玩味著博古架里各式精美紫砂壺。店后走出一位氣質高雅、雍容華貴的老板娘，熱情招呼我進里面看看、坐坐、聊聊。穿過店堂，剛在大茶海前坐定，一位20來歲的女孩已為我沏好一壺茶。桌上放著紫砂杯、紫砂壺、紫砂茶海，茶因紫砂而香、紫砂因茶而得養(yǎng)。

老板娘用純正的京津普通話說：“這是今年的新茶，是宜興本地紅茶，您好好品嘗，好好觀賞，不買也沒關系。喝杯清茶、交個朋友嘛。”

我抬頭尋著捶打紫砂泥的聲音，這時老板娘會意地朝后面喊：“服務員，陪客人參觀�！贝藭r，從后院走出另一位小女孩，樂哈哈地領我走到店后小院。青磚鋪就的作坊地面典雅整潔，廳堂中央安放著一張古色古香老式木桌，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大爺，戴著一副老花鏡，端坐桌前，正用力翻著捶打桌上的紫砂泥。在老藝人的手里，當?shù)氐奈迳磷兂闪四嗯鳎嗯魍懽兂蓽剀浫犴樀木I緞般紫砂泥。老人放下手中木槌，對我說：“紫砂就是要反反復復捶打幾百次，像打年糕一樣，才做得上好紫砂壺�！�

說到這，紫砂那種來自捶打的淡淡泥香，絲絲縷縷繞鼻盤旋，沁人心脾。

聞著宜興的紅茶香，撫摸產于丁蜀的紫砂，心想真是不虛此行。老藝人得知我的來意非常盛情，讓我把老壺拿出來瞧瞧，一定親手給我做一個完美無瑕的壺蓋。我畢恭畢敬地遞過壺身，眼睛直勾勾、側耳傾聽老人的任何反應。老人拿過壺身，仔細端詳起來，大概半盞茶功夫，才一字一頓地開口：“這把壺確實是我們丁蜀產品，從胎泥印記來看應該是清朝年間的寶貝�？上厣w的缺失，使茶壺身價大打折扣�！苯又职参课遥氨M量幫你補救，使之重現(xiàn)價值�！�

隨后，服務員用濃濃的鄉(xiāng)音話，給我一件一件地介紹他們親手燒制的紫砂壺，仿佛每把紫砂壺的背后，無論是顏色、造型、刻字畫……都有道不盡的故事。歷史上自從達官貴族、文人墨客融入紫砂壺的制作后，紫砂壺已不再是普通的日常生活用品了。從明代的時大彬到近代的顧景舟，丁蜀這片土地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紫砂藝術大師。小小的紫砂壺涵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紫砂藝人的藝術氣質。而怕一字不刻的素壺更顯雅韻十足。紫砂壺無論是它的藝術造型、外延線條，還是實用性上的耐寒耐熱、保茶鮮香，都蘊含著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化的風骨之氣。我認真而虔誠地時而欣賞、時而把玩——邊等邊玩邊聞邊看邊賞。

時間已近中午時分，我滿意地走進拐角處一家小吃店。小店是10年前的招牌，但店內卻修葺一新，還裝上了空調。女主人熱情地給我倒了一杯茶，很快又上來一碗頗有當?shù)靥厣难├镛饨z面。杯是紫砂杯，碗是紫砂碗，桌上的香料罐也是紫砂的，就連男主人的煙嘴都是紫砂做的。老板笑著連稱，紫砂就是做什么都透氣，這是紫砂最大的好處。其實紫砂真正的美麗在于它骨子里透出的雍容大氣、端莊尊貴。是的，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紫砂煙嘴、小小的紫砂筆洗，藝人們都做得那樣工整有致、一絲不茍，極富古樸、典雅的書卷氣。在丁蜀人家，處處可以看到如此優(yōu)美靈動，與紫砂有關的文化細節(jié)。

紫砂棲居在丁蜀小鎮(zhèn)的家家戶戶，絕不因歲月平淡而傷感，也不因人聲鼎沸而張揚。丁蜀人只用它一把陳年的紫砂老壺、一杯宜興紅茶，與異鄉(xiāng)的你結下君子之交，撫慰你的靈魂，溫暖你的心塵，讓你安詳、溫馨、纏綿一回。在丁蜀小鎮(zhèn)時�？梢娪米仙八槠闯傻囊欢螝堅⒁粭l村戶小道，此時你似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更覺不出它的炫目，倒能悟出它的深沉內斂。是啊，紫砂不也是泥么？混在土里它啥也不是，但丁蜀的紫砂讓你感覺到它燒鑄了一段沉重的歷史，是老藝人和五色土與千年小鎮(zhèn)的根和魂。

我想可能以后怕是沒有機會再來了，明天一定要好好地穿城過巷，享受一番泥土芬芳透出的茶藝樂趣，享受丁蜀文化積淀亙古不變的純樸氛圍。

清晨，我特意找十多年前配過壺蓋的店面和吃過午餐那家小吃店，但怎么也找不到了。是的，老街不在了，取代的是一排排、一幢幢高樓大廈，一幅幅大平面、立體、燈箱廣告牌，載著“第一批文化特色小鎮(zhèn)”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奮斗不息。欣喜的是，前店后坊的銷售格局還在保持著高度的定力。店主多半是外地人，但依舊保存著純樸遺風，我無論逛到哪家店面，店主少不了奉上杯“宜興紅茶”和一席工藝品推介。老板雇傭當?shù)氐男」媚镄』镒赢斉芴梅⻊諉T，后院作坊已由純樸的老藝人變成青一色的中青年技師了，工藝品由純手工變成機械制造了。只是紫砂廠房（作坊）多了直播帶貨網(wǎng)上銷售功能罷了。

丁蜀被現(xiàn)代人用現(xiàn)代的元素打造的“文化特色小鎮(zhèn)”和我們貴州的“文化特色小鎮(zhèn)”款式?jīng)]有什么區(qū)別，只是丁蜀獨特的紫砂文化不因富貴而浮躁，不因店大而欺客，不因自然的饋贈而放棄對藝術品的追求和喪失古老純樸的善良本分。

丁蜀在我的視線中漸行漸遠，我心里卻一直想著紫砂老藝人那美好的許愿，默默感謝自己能三到丁蜀，三宿丁蜀，目睹這個江南小鎮(zhèn)的變遷。紫砂濃縮了丁蜀的歷史；紫砂已是丁蜀乃至中國一個文化的符號；紫砂使小鎮(zhèn)丁蜀風骨不改、寓意綿長。

【作者簡介】班正堂，又名王宇，男，布依族，貴州安順人，畢業(yè)于合肥工業(yè)大學電力系統(tǒng)及其自動化專業(yè)，現(xiàn)供職于貴州金元安順水力發(fā)電總廠，高級工程師。貴州作家網(wǎng)簽約作家，貴州作家網(wǎng)安順作家網(wǎng)執(zhí)行主編，安順市作協(xié)會員。

（編輯：纖手香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