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漢要走了,遠遠地離開生他養(yǎng)他的親米孔。他站在屋檐下,深深的凝望遠山,他要把這山裝在心里,帶到他要去的地方。向前走了幾步,回轉身來,深情地望著他的老屋,像一個孩子一樣,噙滿淚花,傻呆呆地看著,作無言的話別?绯鳊堥T口,他抓了一把泥土,放進煙袋揣在懷里。他說這泥土種的煙葉好抽,裝在煙袋里,潤潤煙葉也好,能嘗到家鄉(xiāng)的味。
地里剛豎起干秋秋的麥茬,李老漢就跟著他全家六口人走了。拆光那三間木屋,他沿著房基逛了一圈,數了數立柱子的基石,然后坐在橙子樹下他常坐的那礅圓石凳上想再意味深長地抽一袋煙。爸,搬家什的都走了好遠呢。他的兒子在催他。李老漢深深地猛吸一口吞了下去,回味了好一陣子,又長長地吸一口,半天才吐出一股煙霧,那煙霧在他的口腔和鼻腔里已經經過氣息融化,變成了白茫茫的霧氣。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抽到親米孔的煙葉,此刻,他想徹底醉一回,要讓殘余的后半生永遠都有這清香、辛辣而又帶油膩的香味,伴隨他走過余生。然后彎下腰在石凳底下磕掉煙蒂。幾乎同時,兩顆老淚一聲滴答脆生生地掉在了落煙蒂的地方。他擤了一泡鼻涕,暗暗扯袖子擦干還在往下淌的淚水,又用釘有鋼板的土布鞋撮了些地皮灰蓋住煙蒂、淚水、鼻涕,才撐著膝蓋慢慢起身,往腰桿上插上煙桿,摸了摸身邊小兒子的頭,抬腿邁開健壯的步子去追趕搬家什的人群。
李老漢揣著他的心事和妻兒老小搬到了離親米孔四十多里的鎮(zhèn)上永福新村。那兒有山,這兒也有山;那兒有泉水,這兒也有從地下咕嘟嘟鉆出來的泉水。那兒的山雖然高,但并不盛氣凌人,每一座山都有他童年的樂趣,青年時代的快樂,中年時代的故事。哪兒有條土坎坎,哪兒有蹬石頭,他心里有張活地圖。山間有幾條小路,哪條是上哪一座山的,哪里分岔,哪怕是在漆黑的夜晚閉著眼睛行走也不會迷路。
鎮(zhèn)上,有他和他新的老伙伴們樂于常去的茶館,靠門邊的那個地方就是他長期包了的茶位,誰也不去爭他的,館主喬二不管他人來沒來,每天總是先沏好一杯茶,放在那兒。
李老漢總是要找機會回到親米孔看看,到沒有搬遷的鄰居好友家住一兩宿,大口大口地抽上幾袋土煙,爽快地自由自在的啪啪吐幾泡清口水,再喝兩口親米孔的山泉。在親米孔李老漢是從來不喝茶的,非要喝那清澈甘甜的泉水不可。兩根驢腿爬山爬了幾十年,練出來的,有的是勁,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刮風下雪,無論農忙農閑,不來親米孔心里就像有一塊石頭放不下,老大不安。
任何一種堅強都經受不住歲月的蠶食,經受不住風霜的洗滌。李老漢老了,腿腳不靈便了,回親米孔的次數稀疏了,但頭上輕松了許多。為了還能看到親米孔的山,喝到親米孔的山泉水,抽從親米孔泥土里長出來的煙葉,同他年輕時代一起長大的人們述說他們心中的故事,一年半載拄著拐杖來一回,來親呢一下生養(yǎng)他的地方。
老屋旁邊那棵橙樹還在,人走樹歪,漸漸的,橙樹長成了李老漢的模樣。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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