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不止一次為奶奶寫下一些分行文字，但讓想要為奶奶艱難的一生做一個比較詳細的記敘的念頭，始終在我的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存在。今天，我終于忙里偷閑，在鍵盤上寫下我對奶奶的思念和感恩。

奶奶是個命運坎坷的人。從小就在地主家?guī)凸ぃ币律偈�，經常忍受著打罵，卻依然必須面對，因而養(yǎng)成了堅韌、倔強的性格。成家后，爺爺被“抓壯丁”離家?guī)啄辏瑲v經波折和艱難，回家不久，又被疾病奪取生命。三十出頭的她，一個人帶著父親、姑媽和幺爸，相依為命。那時，父親不過五六歲，最小的幺爸，才一歲左右。

為了爺爺臨終前一句無論如何也要父親姓李的話，奶奶堅守了一生。唯一讓她遺憾的是，因為生活的艱辛，后來，姑媽被送給了別人。

這段傷心的往事，她曾不止一次向我提起：最初，她本是抱著擁有一兒一女的想法，把幺爸送給了一個杜姓的鄉(xiāng)下裁縫。但是，幾次挨打后跑回家來的幺爸，哭著、鬧著、纏著奶奶，不肯離去，并告訴奶奶再苦再累也能忍受之類的話語。于是，奶奶又把幺爸要了回來。但她一介女流，目不識丁，身無長技，緊緊靠著在理發(fā)店做小工，和偶爾幫著旅社洗漿之類的活兒，畢竟太過艱難——姑媽，就這樣被送養(yǎng)了出去�？烧l又知道她心中的苦呢？多年以后，一次在姑媽家，小表妹一句“外婆就是重男親女”的話，讓她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淚流不已。整整一個下午，她都紅腫著眼睛，一個人在屋里傷心，晚飯也沒有吃。她是真的受不了任何人對她把姑媽送人這事的一點點責難呀。

生活的艱苦，掩不住奶奶的善良、樂觀和堅強，始終堅信好人好報。她曾因為舍不得點燈“浪費”一點點煤油，從樓上跌落在壇壇罐罐中間，卻仍要忍著疼痛里里外外，忙忙碌碌；也曾因為在河邊洗旅社的被子，有爆破的大石塊從她的頭頂劃過，落在江中，連旁人也要驚嘆她的命大；也曾因為漿洗的被子床單因為被水沖走，要被扣工錢而無助、無奈地大哭……但她卻從未倒下，從未失去希望。

從我記事以來，奶奶對我都是寵愛有加。好吃的，千方百計給我留著；走人戶，想方設法帶上我；偶爾，父親的荊條還沒落到我的身上，就會被她喝��；幺爸、姑父姑媽給她的零花錢，存在信用社的折子，總是交給我替她保管。

但是，奶奶并不是一味的、毫無原則的將就我。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奶奶就讓我和在街道理發(fā)店、茶館挑水的父親一道，為它們挑水。后來，又讓我跟著父親，挑著貨擔，趕場擺攤。再后來，又讓我跟著父親，為街上的食店到糧站、煤站去挑米挑面、擔煤送碳。她常說：一個男娃兒，你不幫你老漢，哪個幫？因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稱得上從小也算是經歷過磨練，但至少這段經歷，給了我豐富的體驗，為我以后的路，做了恰當?shù)�、有益的鋪墊。

奶奶因為自己目不識丁，父親和幺爸又由于讀書時趕上幾年自然災害等原因初中肄業(yè)，所以，她總是希望我能認真讀書。只要我在看書，她都是極力支持，哪怕我“不務正業(yè)”，看的是小說之類的“閑書”，在她眼里，這都是學習。而也因為小時候看了許多“閑書”的緣故，讓我如今能夠為她、為我自己寫下一些記憶的文字。

在我小學四年級以后，在幺爸那里照看堂弟的她，讓幺爸把我轉到了幺媽工作的溪口小學，為的就是能讓我能更好地讀書。只是，少年的我，卻實在有些貪玩，不求上進。學習成績曾經并不如意，偶爾還讓她到學校去見老師，為我的學習操心。好在后來的我終于有所覺悟，經過努力，考入師范學校。也算是不負奶奶的一片良苦用心吧。

隨著女兒的出生，奶奶的笑容更加明媚起來。我知道她是為自己幾十年的堅守而由衷地感到高興。但是，我也常常驚詫于相對比較傳統(tǒng)的她，并沒有因為我的女兒而給我另外的不滿和壓力。四世同堂，已經凝聚了她所有的興奮、快樂。她把她所有的自豪和驕傲，都匯集在一言一行之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2002年，年滿八十四歲的奶奶，因為一次趔趄，造成了右半身癱瘓。我和妻子幾次回家探望，她都總是叮囑我要以工作為重，不必牽掛她。但是，那一天我們帶著女兒回家看她，女兒在床前對著她叫了一聲“祖祖”的時候，她帶著一絲滿足，離開了我們。令在廚房的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知道奶奶真是沒有一點遺憾走的：幺爸幺媽、姑父姑媽有工作，離不開；父親、我和妻子、還有女兒，能夠在她身邊，她已經滿足了。

一晃便是十來年，我不敢說每時每刻都掛念著奶奶，但奶奶對我的好，我不敢有絲毫的忘懷。在打下這些簡單而明了的文字的時候，我的眼睛總是一片濕潤和朦朧。為一生坎坷卻又簡簡單單的奶奶，寫下一些簡簡單單而平凡的記憶，便是我對奶奶最大的思念和感恩。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