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米線，人們自然會想到云南過橋米線。不錯，云南過橋米線已經(jīng)成了一塊金字招牌，自有值得稱道的地方。我這里要說的是貴州米線，在某些特色和味道方面同樣是值得品嘗的，有時還兼有民俗的內(nèi)容，更覺得有味道。

第一次吃貴州米線是在遵義。那天下了火車是凌晨五點過，風(fēng)冷颼颼的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聽得一聲吆喝“羊肉米線”，抬頭就看見路邊燈光下?lián)沃髠�，架著大鍋，熱氣騰騰的在賣米線。心頭一陣暖和，立馬就找個位子坐下來。川人喜辣，自然關(guān)注海椒，就囑咐師傅多放點。米線端上來，羊肉和蔥花味撲鼻，很香，尤覺辣味不足，便掃視了一眼桌上的備用調(diào)料，撿那紅亮亮的辣椒舀了一大勺，而對那碗焦糊糊的、似乎沒有舂細(xì)的辣椒視而不見，結(jié)果一碗米線全都變味了，辣得我喊天。師傅說，那是朝天椒哦。回到老丈母家我講給他們聽，他們都笑我，說糊辣椒才是好東西呢，吃米線就是要放糊辣椒。

有一年我到貴州，嫂子專門帶我到遵義高坪一家羊肉米線店去吃米線。店小，生意卻做得不賴。大鍋里煮了滿滿一鍋羊肉、羊雜、羊骨頭，咕嚕咕嚕的開，湯都熬白了，上面是一層油，有點象西安的羊肉泡饃店的湯鍋。我要了一碗羊肉米線，外加一碗羊肉湯，蔥花，香菜和糊辣椒，很地道，很巴式。米線是新鮮米線，不是干米線用水泡的，很勁道，嚼起來有味道，很香。

此后但有貴州的親友來，有時要帶點貴州的米線來，可我怎么弄也弄不出那個味來，甚至還不如都江堰的米線店弄出來的米線好吃。我很納悶，是不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水土不伏哦。

今年九月，我又到貴州遵義，才真正見識了貴州米線的制作和老百姓對貴州米線的熱愛。

我到貴州遵義是去參加侄女的婚禮。按照我們川西地區(qū)的風(fēng)俗，婚禮的頭一天晚上是花夜，男女雙方都要請些至愛親朋熱鬧一番，有點給婚禮熱身的感覺。城里一般都在飯店舉行，農(nóng)村則在院子里或空壩上搭起棚子擺壩壩宴。我侄女在銀行工作，家住航天基地大院，我想花夜自然是在飯店了，沒想到他們竟在大院的空地上用彩條布搭起了大棚，擺了六七個大大小小的爐子，架起了大鍋，一溜順擺了十幾張桌子，要招待親朋好友吃米線。

一打聽，風(fēng)俗。

據(jù)說當(dāng)?shù)夭还苁腔閱始奕⒌募t白喜事，還是升學(xué)、升職、喬遷、生日、孩子滿月等等等等，少不了的就是米線，而且不管是農(nóng)村還是城市，都喜歡扯起大棚煮米線，吃米線，就象我們這里農(nóng)村的壩壩宴，熱鬧得很。在大點的小區(qū)和居民比較集中的地方，經(jīng)常都有這樣的米線棚式，節(jié)假日尢甚。此民俗風(fēng)氣愈演愈烈，以至政府不得不出面干涉，予以制止。但民俗如此，民風(fēng)如此，老百姓不干，最后達(dá)成妥協(xié)，除婚喪嫁娶之紅白喜事可以搭米線棚子外，其它活動一律不得搭米線棚子。

侄女是婚事，自然在充許之列。

早上五點過鐘，弟妹就和約好的同事一起去市場采購，六點過，弟妹學(xué)校搞后勤的同事則帶上鍋碗瓢盆一應(yīng)家什前來幫忙。本人上午閑著無事，便到樓下觀戰(zhàn)。哦喲，那陣仗，七八個爐子早已是大火熊熊，五六把切刀砍得乒乒乓乓的正在剁臊子，幾十斤棒子骨和幾只老母雞，老鴨子燉在大鍋頭，咕嚕咕嚕開得正歡，三百斤米線堆在幾個大筲箕中，很是氣派。臨近中午，親友們陸續(xù)來了，歡聲笑語和湯鍋的香氣熱氣把大伙的心情烘托得熱乎乎的。

開的是流水席，來者不拒，弟妹不停的招呼客人，燙米線的，勾兌調(diào)料的，舀臊子的，一條龍作業(yè)，有條不紊。先到先吃，后到后吃，也不分中飯晚飯，一直吃到晚上十點過鐘。甭說吃，看到都過癮。

我中午吃兩碗，晚上又吃了兩碗，那米線的味道，用航天基地的上海話說，貴州米線一級棒啦！

晚上閑聊的時候，我請教那些做米線的“大師傅”們，他們說，貴州米線除了必須的姜、蔥、蒜、香菜、油、鹽、醬、醋等等，高湯是第一要素，即棒子骨、老母雞，老鴨子燉湯，熬上一夜最好；第二，臊子要油大，不管是羊肉、豬肉、牛肉做臊子，油大才入味；第三，糊辣子，這是貴州米線的特色 ，且一定要選用貴州的金條子海椒，炒三分之二糊，舂七分碎，不可舂成面，這樣才有香味；第四，這是最關(guān)鍵的，米線要選用米線作坊新鮮大米做的新鮮米線，干米線和市場上賣的米線，一般都加有堿和其它添加劑，口感不好。

哦，如此一說，要想吃到地道的貴州米線，還得要到貴州去了。

門衛(wèi)岳大爺

門衛(wèi)岳大爺要走了，留都留不住。

他要回聚源老家農(nóng)村去打打小牌，喝點小酒，安享晚年。面對眾人的挽留，他說，老都老了，還是要回去享幾天清福嘛。

岳大爺在我們小區(qū)守門已經(jīng)有好多年了。平時進(jìn)進(jìn)出出，見面打個招呼，都習(xí)以為常了，不覺得什么。真要離開了，我們倒一下覺得象少什么，又不知道少了什么。就連曾經(jīng)和他吵過架，扯過筋的人都覺得，岳大爺走了，可惜了。

昨天早上他搬運行李的時候，好多人都到大門口和他話別，話到動情處，岳大爺也有些語咽，不停的給大家說，二天到巨源來耍哈。

大家對岳大爺有些不舍，主要是他守門認(rèn)真負(fù)責(zé)，從來不打馬乎眼，小區(qū)的治安狀況一直比較好，大家都生活得比較平靜，放心。

岳大爺?shù)恼J(rèn)真有時幾乎到了執(zhí)拗的地步。比如小區(qū)規(guī)定不準(zhǔn)出租車進(jìn)小區(qū)，有些外來客人不知道，岳大爺說不讓進(jìn)就不讓進(jìn)，遇到有些年輕人繃勁仗，硬要坐車進(jìn)來，免不了就要和岳大爺發(fā)生沖突，吵鬧也好，罵架也好，岳大爺還是不讓進(jìn)。有些來客的主人明事理，把客人勸住了事。也有個別的人認(rèn)為掃了面子，要酸岳大爺幾句，岳大爺也不以為然，照樣堅持原則不不動搖。他知道院子里有大多數(shù)人是支持他的。

前不久我從沙西線打車回家，走攏奎光路，駕駛員聽說要到紅專街8 號小區(qū)，就不進(jìn)去了，我問她為啥不走了，她說那個守門的老頭好歪哦，進(jìn)不去。我心想，咦，這岳老頭還名聲在外呢。

這幾年小區(qū)的汽車多了，一到節(jié)假日車位就緊張，岳大爺一看到有人亂停亂放，就要去制止，勸導(dǎo)開車的把車停到線內(nèi)，留出通道。當(dāng)然，有時免不了又要和人發(fā)生爭吵。盡管這樣，小區(qū)外來客人的車堵車道的情況還是時有發(fā)生，這時候你就會聽岳大爺扯著大喉嚨喊：516號車是哪個的，把路讓一下！

當(dāng)然，遇到要停電停水，也少不了岳大爺那粗獷同時還帶點葉子煙味的聲音，一棟一棟的喊，直到你把缸缸盆盆的水接滿為止。

岳大爺老兩口負(fù)責(zé)門衛(wèi)，二十四小時守候，還兼管衛(wèi)生，很是辛苦的。通常老伴守門的時候，他就提著撮箕，拿著掃把，在小區(qū)四處打掃，所以我們小區(qū)常年都是干干凈凈的。平常我們還不覺得，這才走兩天，大伙就覺得樹葉子多了，紙屑也到處都是，不由得念起岳大爺?shù)暮脕怼?/span>

岳大爺喜酒，但從不貪杯，每天晚上小酌兩杯，恰到好處。微醺之時，有時高興了還要哼上幾句。

岳大爺睡得比較早，為的是半夜后那些打麻將的、喝夜啤的要回來，或是接飛機(jī)的、趕出差的要出門，起來給他們開門。夏天還要好點，到了冬天，被窩剛捂熱，叫門的來了，不管你的磕睡有好香，天有好冷，你都得起來給開門。雖然 半夜后叫門的也給岳大爺一元兩元以示酬謝，但大家都知道，長期如此，好多人都受不了，但岳大爺堅持下來了，從無怨言。

小區(qū)的退休老同志多，岳大爺就在門衛(wèi)室旁邊擺了幾把椅子，大家沒事就愛在那里坐坐，擺擺龍門陣，大到保釣，奧巴馬競選，小到張家長，李家短，海吹神侃之后，不覺又到了該回去煮飯的時候了。這中間當(dāng)然少不了岳大爺?shù)泥l(xiāng)下軼聞趣事。遇到很大方很熟的女士，還要冒兩句葷段子調(diào)笑幾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區(qū)的大門口就是在這種歡樂祥和氣氛中過了一天又一天。

時間到了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18分，一場震驚世界的特大地震發(fā)生了。

整個都江堰市陷入了驚慌、恐懼、慌亂和無助之中。

人們紛紛從小區(qū)中跑出來，跑到大街上去，跑到空地上去。小區(qū)一時間變得空無一人。不，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岳大爺 。

岳大爺獨自一人留在小區(qū)，沒有人強(qiáng)求他這樣做，有人看見他一個人還在那門口守著，就喊他：“岳大爺快跑，人家都跑出去躲地震去了，你一個人在這兒等死嗦！”岳大爺微微一笑：“都跑了，哪個來守門呢？”他要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那幾天，如果岳大爺也跑回鄉(xiāng)下老家去躲地震，我想是沒有人會說他什么的。但是他沒有走，他留下來了，一個在大門口搭了一個只能容一個人躺下的小棚棚，堅持守護(hù)著小區(qū)。

沒有電，沒有水，一到晚上，小區(qū)死一般沉寂，唯有岳大爺?shù)哪侵蛛姽饬羷澠埔沟暮诎怠?/span>

小區(qū)周圍的圍墻垮了幾處，小區(qū)成了不設(shè)防的小區(qū)。

此時，平日里那些偷雞摸狗，翻墻越壁的大偷小偷們立刻象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冒著丟掉小命的危險，溜進(jìn)了各個小區(qū)和居民住宅，大發(fā)“國難財”。

事后我聽我們辦公室的一位同事講，他兒子位于華夏廣場的住房在地震中被震成危房，本想進(jìn)去搶點東西出來，又懼怕余震，第二天再去，家具、家電、衣物等全部被小偷洗白。

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耗子！

在其它居民住宅區(qū)如入無人之境頻頻得手的耗子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8號小區(qū)他們遇到了岳大爺 。

“站到！”岳大爺一聲斷喝。

“你吼垂子�！睅讉�小伙子見是一個老頭，跟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

“啥子垂子！你有垂子老子有刀，割了拿來喂狗�！痹来鬆斕崞鹨桓舭魧Φ侥菐讉�人吼道：“滾遠(yuǎn)點，不然老子不客氣了哈�！�

那幾個人見這個老頭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還是膽怯了，灰溜溜的走了。

這樣的遭遇戰(zhàn)白天有，晚上也有，遇到好多回哦，每次都是岳大爺戰(zhàn)而勝之。后來每每回憶起這些事，岳大爺總是面露得意之色。

沒有電，沒有水，靠著礦泉水和餅干、面包，岳大爺就這樣孤身一人在小區(qū)里守護(hù)著。

奇跡就是這樣發(fā)生的。整個小區(qū)在地震期間，盡管四處圍墻垮塌，竟然沒有發(fā)生一起入室盜竊案。當(dāng)人們從驚慌和恐懼中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回家清理自己的生活時，大家又看到了岳大爺坐在大門口自己搭的那間單人帳篷旁邊，一如既往地為大家守護(hù)著小區(qū)大院，身邊是方便面盒子和礦泉水瓶子。

小區(qū)在感動和感激中開始了新的生活。大家總覺得應(yīng)該給岳大爺有點什么表示。于是，四號樓的劉先生承頭發(fā)起，大家十元、二十元、三十元、五十元給岳大爺湊了幾千塊錢，以示感激和慰問。

小區(qū)的大門口依舊擺放著幾把椅子，小區(qū)的老人們依舊在大門口曬曬太陽，擺擺龍門陣，小區(qū)大院的日子依舊平靜而祥和地一天一天過著。

岳大爺呢，岳大爺要走了，留都留不住。

回味吞之乎

冬天，又到了吃火鍋的時候，每每到了這個時候，我就想起了“吞之乎”。

“吞之乎”是一家火鍋店，十多年前開業(yè)于都江堰南橋橋頭商業(yè)街臨江的二樓，店面不大，也就十來張桌子。

在都江堰，大大小小的火鍋店少說也有幾十家吧，有名有氣的象“小天鵝”、“德莊”、“劉一手”、“孔亮”、“胖媽”、“水之源”、“麻辣空間”等等，都名噪一時，各領(lǐng)風(fēng)騷三五年。但最令我難忘的還是“吞之乎”。

就說這店名吧，吞之乎，標(biāo)準(zhǔn)的文言文，翻譯過來就是“吃了嗎”或“吃了沒有”，這倒很符合老百姓的口吻。君不見以前老百姓見面打招呼，大都是“吃了沒有”，民以食為天嘛，后來進(jìn)步了，文明了，才逐漸以“你好”取而代之。以“吞之乎”作店招，一出來便有點另類，很快便引起世人關(guān)注，有人說這是哪個爛文人想的點子哦。不錯，起這個店名的正是一個文人，且在成都文壇頗有點名氣的詩人羅亨長先生，也是這家火鍋店的老板。

詩人羅亨長，詩寫得不錯，還曾被借到《星星》詩刊作過編輯。寫詩就寫詩嘛，奈何經(jīng)不住經(jīng)濟(jì)大潮的沖擊，也下海了，開起了火鍋店，店名“吞之乎”，文人之相可見一斑。

其時我正在單位辦公室工作，單位又緊鄰都江堰景區(qū)，長年客人不斷。我常常為在哪里招待客人而頗費心思。“吞之乎”開張不久，單位來了幾位東北客人，于是我便帶幾位客人前去“吞之”。

“吞之乎”老板，詩人羅亨長先生很熱情的接待我們。我和羅亨長先生以前有過一面之緣，但不熟悉，寒喧之后，他說起他在都江堰開火鍋店，一是都江堰這個地方好，風(fēng)景區(qū)嘛，來的人多，二是他在這邊朋友多，都是文朋詩友，他背了一長串名字，及時、安南、永庚等等。當(dāng)?shù)弥乙埠瓦@些人也是朋友時，享長先生頗為高興，為了顯示對詩友的特殊照顧，本來已經(jīng)坐下了，他又吩咐手下將火鍋桌子搬到臨江邊的露臺上，一邊吃火鍋一邊欣賞江景，自然是別有情趣。

火鍋開了，點的菜也上來了，紅鍋燙，白鍋涮，各取所需。正當(dāng)大家舉箸欲大快朵頤之際，客官且慢，亨長先生有話要說。他拈起幾根金針菇問道，大家可知這道菜菜名。客人說是金針姑。享長先生曰，非也，此乃“水中芭蕾”是也。說罷將金針菇放到湯鍋中幾涮，金針菇在沸騰的湯鍋中上下翻滾，作芭蕾狀，很是形象。接著他又夾起一根寬粉條問道，這道菜呢？明知是粉條，可大家不說，知道亨長先生一定另有一說。果不其然，他說，這道菜叫“浪里白條”，如其不信，客官請看。粉條放入鍋中，上下翻騰，不由得讓人想起水滸中的梁山好漢張順來�？腿烁蕉`語，真是文人爛肚皮��！有位客人拈起一片毛牛肚片問道，老板，這道菜又叫什么呢？亨長微微一笑道，此乃“愛情裹足布”是也。說罷將毛牛肚片在筷子上纏繞兩轉(zhuǎn)，放入湯鍋中，操上川普，口中念念有詞，一二三四五，愛情裹足布，來也。說罷將毛肚夾入客人碗中，逗得東北客人哈哈大笑。

憑心而論，吞之乎火鍋味道還算可以，又經(jīng)享長先生這個詩人這么一搗騰，更是生出許多情趣來�？腿司坪ǘ鸁嶂H，興奮得站起來，把酒臨風(fēng)，望滾滾岷江奔流東去，不禁心生感慨：都江堰好地方，以后還要來，還要來，還要來“吞之乎”哦！

好景不長，“吞之乎”風(fēng)光幾年之后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文人下海大都是這個下場。

江水依舊，濤聲依舊，閣樓依舊，卻不見了當(dāng)年的“浪里白條”和“水中芭蕾”，但“吞之乎”留下的別樣情趣和味道，卻常常讓人回味。

何民，男，1951年出生，四川都江堰市人，國企退休干部，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編輯：黃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