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強從來都不曾認為自己是失敗者。失?那才是懦夫的事了。
可眼前的這一地雞毛卻使阿強一下子矮了一截。
面對那歪七豎八躺了一地的雞毛,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
八十年代,對中國農民來說,是又一個開天辟地的時期。思想的解放,注入了一股活力;承包制的實行,帶來了一片光明;農民已經(jīng)走出了那厚厚的鐵墻,打開了一扇扇心中的銅門。那個使人怵目驚心的年代的灰塵已被洗去,農民們再也不會被“割資本主義尾巴”了。
阿強的心活了。閑慌了十二年的手藝又抄起來了。昔日的剃頭刀沒了,沒事!過去的工具箱踩碎了,再做!穿著那身整潔的工作服,一手拿剪一手轉動著他人的黑頭。喲,還挺神氣的。一天嗎,村長來到他家理發(fā)。
“嗨,阿強,我命令你給我理發(fā)!”
“喲,村長,你可不要忘記,它是不會認人的,不管你是主席的還是平民百姓的腦袋哦!”阿強揚起手中的剃刀笑著說。
三年來,阿強就靠著手中的這把“尚方寶劍”,使得上萬人在他面前服服貼貼地聽從他的一切,也使剃刀磨得光如鏡子,筆挺的西服穿起來了,溜黑的皮帶照的人影出來。喲,看樣子準是看中那家的妹子了!
女人?說起女人,他就感到心傷,麻木。剃刀留在別人光禿禿的頭皮上也渾然不覺。他又想起了他那可愛、輕巧而勤勞的女人了。
農歷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的那個晚上,他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那是一個陰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這天晚上,這個“地主階級的兔崽子”悄然地回來了,妻子溫柔的眼,淚珠滾滾,為了五年來這一刻的團聚。
村子里的“長矛隊”的耳目是極靈通的。當他與妻兒剛準備吃午夜飯的時候,一群臂戴紅布箍、手拿長矛的人,氣勢洶洶地踏開他家的門沖了進來。一頓拳打腳踢后,便把阿強倒拖出門,用繩子綁住了雙手投進了門前的深水庫里。痛絕、氣絕的妻子也投入到了這水庫中,想和丈夫一起去赴天國之約或為丈夫在玉皇大帝那兒告狀時好做個證人。就這樣,妻子永遠沉了下去,而他卻意外地獲救了。十一年來,每當獨自舉箸在除夕之夜時,他便心感絞痛。為了那個不安的靈魂,他更感到除夕之夜的陰森。
35歲了,阿強心目中的女人便只有母親和妻子,還從來沒想過其他的女子。他也不知道別人為什么一看到他穿著好些就是看上別的女子了,他只是認為,給別人美容,也得自己先美容一番。
他也該美容一番了。此前十二年的”兔崽子”生活,連兔崽也不如。兔崽還可以自由自在地找到青菜青麥吃個飽,而他連青樹葉也吃不到。三年來,他阿強的手頭是闊綽了,咋不能讓他美美容呢?
太陽依舊是那樣地轉動,從東到西,從來沒改變過。然而時間卻是在年年、月月、日日、時時刻刻、甚至分分秒秒地轉動著。它不但轉動過了時光,更轉動了整個世界,它把人們轉到了更具活力的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五年。
阿強那時40歲。他承包了村里的漁場,干起了養(yǎng)魚專業(yè)戶的生涯。
理發(fā)?哦。那已經(jīng)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我老了,形象不佳了。那怎么又養(yǎng)魚了?養(yǎng)魚不好?這塘中正張開嘴巴等喂食的魚兒難道不令你高興么?再過半年,把它們起上來,除了給村里的承包魚外,其余就歸自己了,要吃要送要賣,隨我自己的便,那不好嗎?
阿強邊養(yǎng)邊學,邊學邊養(yǎng),竟然幾年下來,銀行的賬戶上的數(shù)字已經(jīng)達到5位數(shù)了,成了村里的第一個萬元戶。村里表揚他,鄉(xiāng)政府也邀請他去參加先進勞動者會議,縣里也讓他介紹經(jīng)驗。他紅了,成了遠近聞名的能人模范,成了那根能飛天的雞毛。
從此,阿強見到雞毛再也不會暈倒了。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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