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是一家省屬水泥廠的普通工人。平素不茍言笑,性情孤僻,不善交際,愛好不廣。唯對文學、書法、音樂三樣有點興趣,特別是文學,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可以連續(x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夜以繼日,把一部近百萬字的一百二十回本的古典名著《紅樓夢》啃一遍,且書中主要人物皆能娓娓道來,故事情節(jié)悉數(shù)爛熟于心。因此廠里同事送其綽號“書蟲冷”。嗜書如命的冷不丁聽了也不放在心上,任由別人叫去,依舊我行我素,特立獨行。除了上班就是跟書籍報刊作伴。日久生情,耳濡目染,冷不丁竟然瘋狂地愛上了文學,愛得一塌糊涂,一發(fā)而不可收。以至于三十出頭了仍未成家,別人都替他干著急。他倒好,率性由之,不當回事一樣,只專注于文字中的另一精彩世界。似乎忘了俗世的一切,諸如名利呀,先進呀,獎金呀,模范呀,在他腦子里根本不存在,早已拋到了九霄云外……
冷不丁這種天生不合群的性格,注定會讓他的人生之路坑坑洼洼,起起落落。在他眼里,沒有所謂的規(guī)矩,只有自由的文學;沒有天生的貴賤,只有自甘墮落。他從不向權(quán)勢獻媚,從不向富豪折腰,從不向歪風低頭。他信奉的一句話是:“王候?qū)⑾,寧有種乎?”他敬佩的一個人是:毛澤東,可謂文韜武略,千古風流?梢赃@樣講,冷不丁其實是具有大情懷、高格調(diào)、遠志向的草根人物。正因為他的清高脫俗,出淤泥而不染,才讓世人越發(fā)地不解;反過來,也使他顯得更加地孤獨。
孤獨就孤獨吧,那也是一種無言的美。冷不丁常常這樣自嘲。一天早班下班,路上碰見一同事,老遠就大喊起來:“冷老兄,恭喜你!出大名了,請客請客!”冷不丁知道某同事愛開玩笑,壓低聲音說:“別取笑了,無緣無故上上好好請什么客。俊薄鞍パ!你還不曉得?你的文章發(fā)表在市報上,得了個一等獎。趕快到網(wǎng)上查看確認一下,百分之百是你寫的!一定得請客哦?!”聽他說得有根有據(jù),有板有眼,冷不丁露出了久違的羞澀的笑容,于是三步并作兩步向宿舍奔去。查了好久,真的是半年前冷不丁向市報投的一篇習作《有一種人生叫不屈》,榮獲散文組一等獎,獎金3000元。這是冷不丁有生以來首次獲大獎,且又是最高獎,喜悅心情自不待言。
第二天市報頭版在醒目位置刊發(fā)新聞:《我市首屆新銳文學獎昨落下帷幕 文學黑馬系水泥工人 筆法圓熟親情動容催人淚下 為我市近年來文學界重大收獲》云云。冷不丁一連看了三遍,喜極而泣……
為了寫作,冷不丁忍受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忍受了無數(shù)的冷嘲熱諷,忍受了難以計數(shù)的委屈和眼淚。天性敏感而自卑的他,此時此刻,不知何故,內(nèi)心更不自在,孤獨感更強了。他在想:我應以此為契機,更上一層樓,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回饋讀者,反哺人民。
冷不丁一夜之間成了y市新聞人物。市內(nèi)各大媒體,包括《y市風流》雜志,《天天早報》,《城市快訊》,《y人傳奇》,《東南西北y地人》,市電視臺,廣播電臺以及本地新聞網(wǎng)站等,競相采訪報道。有的稱譽:“冷不丁是‘深埋’社會底層的一塊金子,一旦開掘出來,耀眼光芒令文壇陡然生色!庇械脑u價:“冷文如一絲清泉沁人心脾,如一縷清風撫慰靈魂。帶給人們希望和陽光,為弱勢群體樹立不倒標稈,讓草根人物看到勵志正能量!边有的則干脆斷言:“冷不丁的出現(xiàn),是y市文壇的稀有物種和特有現(xiàn)象。其爐火純青的文字駕馭力,令人扼腕嘆息的人物命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預計二十年內(nèi)無人能望其項背!本瓦B冷不丁所在單位,也一石激起千層浪,各種傳聞應運而生。說“這樣的悶葫蘆也能出名,真是奇了怪了?”者有之;說“看不出來呀他還有一套!”者亦有之;更有甚者不屑一顧:“他那鳥樣能寫什么屌文章?肯定是抄的!” 世事確乎難料,令人匪夷所思?呻y料之事偏又發(fā)生了。來得太突然,以至于周圍左近的所謂熟人,對于身邊陡然成名的冷不丁,大大的吃了不止一斤(驚)哦!
人怕出名豬怕壯。名氣來了,各路“粉絲”紛至沓來。有簽名拍照的文藝青年;有以拜訪名義示愛的妙齡佳麗;有邀請去進行文學講座的學校領(lǐng)導;有慕名而來要求捐資修路的父老鄉(xiāng)親……應有盡有,不一而足。冷不丁的手機一天24小時都有電話打進來,都快打爆了。搞得他開又不勝其煩,關(guān)又怕人家說自己出名了架子大。冷不丁真是左右為難,走也走不脫,躲也躲不掉。一連一個多月天天如此,要么門庭若市,鬧得雞犬不寧;要么電話響個不停,剛放下又響了!盁┭!真他媽的忙死了。”從不罵人的冷不丁竟然冷不丁地爆了句粗口。一向忠厚老實的冷不丁的父母,待在鄉(xiāng)下與世無爭,哪里見過此等場面。冷媽看到兒子忙前忙后,跟從前換了個人一樣,臉上有光了,精神也好了很多。附耳同冷爸嘀咕:“死老頭子,你看你崽總算有出息了,將來會不會嫌棄我們兩把老骨頭啊?”冷爸站在破舊的老屋門口,手里拿著一桿水煙槍正咕嚕咕嚕地抽著煙,半瞇起眼睛,似在享受水煙的味道,又像在欣賞兒子的今天,不說一句話!皻狻钡媒缘睦鋴屶凉植灰,笑意寫滿皺紋。
又過了一段時間,老家那邊來了一撥人,盡是清一色的中老年女人。你猜來者何人?原來都是到冷家提親做媒的,估計不少于二十人。那段日子,冷不丁家里跟趕圩一樣,出出進進,鬧熱得很。為了招待好“客人”,冷爸冷媽常常要準備出十碗的菜,好在人前爭口氣。若有中意的也好快點辦妥兒子的婚事。成名后的冷不丁仍然一副“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樣子,沒有架子,不慌不忙,整天像具活菩薩,面目嚴肅,心無旁鶩。還是沉浸在美妙的寫作構(gòu)思當中,只因“妙處難與君說”。
俗話說:姻緣天注定。機會終于降臨到了冷不丁的頭上。他的一位遠房親戚,說是村里有個姑娘,今年剛剛大學畢業(yè),年紀二十二三,聰明文靜,人材蠻好,出來是當老師教書的。要冷家選個日子,兩人見一下。于是就在農(nóng)歷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那天,一對素不相識的青年男女,在媒人的撮合下,當著兩家一眾人的面,在縣城文化公園門口 相遇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忘不了。你看女孩: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大眼睛,柳葉眉。著一襲白裙,長發(fā)飄飄。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聲音如風吹鈴當,悅耳動聽。冷不丁瞟了一眼,不敢看第二眼。心在撞鹿,暗忖:這哪是凡間女子,分明是天使嘛。要是和她締結(jié)良緣,方不負冷某人一世英名。冷不丁正想入非非之際,忽聽媒人聲音高了八度:“你們?nèi)羰菨M意,兩人就去公園玩,了解了解,熟悉一下。我們在外面等……”從此,心高氣傲又不乏才情的冷不丁,正式“脫光”而步入神圣的婚姻殿堂,過上了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冷不丁夫婦有了一位讀六年級的乖巧又聰慧的女兒,可愛極了。常令人到中年的冷不丁多看幾眼,喜不自勝。就在冷不丁掉在“蜜罐”里的間隙,災難正一步步向他無聲地襲來。y市工人作家,草根詩人,文學暖男,意見領(lǐng)袖冷不丁,患上了嚴重的不治之癥。后面的路還很長,冷不丁不敢往下想,淚水打濕了他鼻梁上厚厚的眼鏡片……
【編輯:文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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