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xué)時,同宿舍的老三、老五和我這個老六三個人的綽號合稱“曠野三魂”。老三稱“曠野孤魂”,老五稱“曠野飄魂”,我被稱為“曠野幽魂”。
曠野孤魂簡稱“老孤”,他姓張,在宿舍排行老三,樣子長得極難堪。張三即狼,我們都戲稱他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他絲毫不在乎,個子晃悠悠的高,冬天還時常穿一件老羊皮襖,夏天穿大號西服,平常行走的速度要比一般人快;說話的聲調(diào)非常古怪;所發(fā)出來的笑聲,像是從地獄里擠出來的。同班女生見到他,沒有不裝出像發(fā)現(xiàn)狼時的樣子,笑著尖叫著跑開。也無怪乎她們?nèi)绱?“狼”見到她們總是先把一張“血盆大口”張開差點(diǎn)咧到耳根處,發(fā)出長長的怪嘯,而后忽然停止,頭一甩,一對小小的眼球那么地一翻動,形成白多黑少的“對眼兒”,樣子非常嚇人。
老孤是學(xué)生會主席,大一就申請入黨,并成為預(yù)備黨員。在我的印象里, 他從沒和其他同學(xué)表演過狼和小羊的故事,長的樣子雖然嚇人,人緣卻好,系主任、 指導(dǎo)員對他最是欣賞不過的。我們“三魂”家庭經(jīng)濟(jì)狀況都屬“非洲難民”一類的。學(xué)生會的人時常陪女同學(xué)下飯店、唱卡拉、侃大山。老三自視財不如人,只有孤零零一個人躲在一邊,或自己一個人在階梯大教室里學(xué)習(xí),一學(xué)學(xué)到晚上十一、二點(diǎn),回到宿舍時悄悄的,毫無聲息,孤單得很。
曠野飄魂,簡稱“老飄”。老飄來大學(xué)報到?jīng)]有幾天,家里就拍來電報,說父親去世了。老飄火速趕回家,再沒想回來。原因很簡單,老飄與父親相依為命,沒了父親,自然斷他上學(xué)的經(jīng)濟(jì)來源。后來,是他在教育局工作的哥哥親自把他送來的。老飄平時一聲不語,飯時拿起飯盒就去食堂,上課時夾起書本就走。夜晚,沒有女性的空間里,同寢室的人在“狼哇哇地敘述”著自己的青春躁動時,他已悄無聲息地躺在上鋪的被子里,樣子孤靈靈的,令人想起“小白菜沒了爹娘”那首兒歌。
幾天后,老飄晚上又很晚回來睡了,經(jīng)常單獨(dú)到郊外走哇走的,低著頭,樣子極莊重。看不出他的悲哀,倒像 是馬克思在思考寫“資本論”為什么用了四十年。一直幾天晚上都這樣。我和老孤怕他想不開,去世界的那一方,便悄悄尾隨其后。他走出城區(qū)來到一個大壩壟上。蛙聲如潮,秋蟲亂鳴。老飄月下的背影是黑黑的。大壩上空有很濃很重的霧氣,打在臉上濕濕的。時而能聽到魚兒躍出水面的聲音。老孤好緊張,原先不是“對眼兒”的時候顧意擠成對眼兒,今晚此時卻用不上顧意啦。從來沒看到 "狼"會如此地緊張過。剛好能看到朦朧月光下他的那副"尊容",在配上這一對白白的小眼仁兒,不用看老飄, 看他就夠嚇人的啦。好長好長時間,水面上的霧氣已經(jīng)散盡,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蛙叫的時候,老飄終于回轉(zhuǎn)了身,卻如飛一般倒著碎步,向回來的路飄身而去,樣子真像曠野飄魂。
老飄就這樣一連飄了幾日,一天推開寢室的門,在走廊里忽然長長地怪笑起來。他的臉本來就紅,再這么一喊叫,讓人疑心他剛剛喝完了酒,或者是剛從與仇人的搏斗中回來而復(fù)見到仇人時的血灌瞳仁了。他眼睛小,尖尖的下頜上長著幾根稀疏的胡須。我和老孤戲稱他是“耗子”,說他的幾根胡子是第四紀(jì)冰川時留下的。老飄卻不像老孤那樣不在乎,他面子極矮,非常不愿意別人提及自己的缺點(diǎn),哪怕最明顯不過的。別人說他樣子怪,他就要解釋解釋,認(rèn)真極了;別人言語鑿鑿已證明他的確不漂亮?xí)r,他卻說:“我雖然長的不漂亮,但我溫柔!崩瞎伦畈辉嘎犓@話:“你可得!可屙褲子里吧!”“看你一眼,難過半個月”。我冷冷地笑,用意在于激化矛盾。老飄氣得直嘟嚕,紅紅的臉變得越發(fā)紅。于是老孤發(fā)出像從地獄深處傳出的狼嗥;我則發(fā)出像蛇進(jìn)擊時的尖叫聲。我們勝利了,老飄氣笑了,頭一次見他笑,聲音像老母雞產(chǎn)完蛋!叭辍饼R笑如此,整個宿舍樓都以為時間輪回到“野獸食顓民”時代啦。
在下曠野幽魂,簡稱“老幽”。性情及傲慢,說話時總愛用富有哲理性的語言。拿老孤的話說,叫批判現(xiàn)實(shí)主義;拿老飄的話來說就是尖苛!有啥了不起的!我長的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這叫“陰陽眼”,或稱“一泓清水灣、一泓淡水灣”。臉很長,老孤說趕一掛大車在上面走一晚上沒到頭;老飄說那是恥辱他,起碼有一根鞋帶長。我說,那樣的話,動物園都沒地方放我啦。我常常是游蹤不定,最煩像其他同學(xué)一樣三個一伙、兩個一對在校園里、在街上走,就是偶爾幾次與老孤、老飄走在一起,也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樣子倒好像一只不合群的雞。我長時期失眠,因此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為了吸煙,常常披著衣服在走廊里踱來踱去,有時會碰到一只碩大的老鼠從腳前跑過。如此早晚出沒,形如幽靈。
畢業(yè)時,老孤跟我說,他心里很痛苦,指導(dǎo)員的姑娘追求他一年多了,他始終不愿意。老飄說那是不可能的,誰相信一個城市妞兒會和我們農(nóng)村來的“山炮”戀愛呢?我們畢業(yè)定向分配農(nóng)村,說起來真是一千零二夜,天方夜譚地天方夜譚。我說,老孤,我上幾天看過這樣一則寓言:老狼不再欺侮小羊了,它們天天在溪邊幽會呢?船F(xiàn)在他們的戀愛,有誰能相信以前他們曾是仇家。
老孤低下了頭,沒再言語。老飄用一個小石塊擊打樹上的鳥兒;我在水泥臺上用土塊畫著兒時玩膩了的“天下太平”。
臨分手前的那天晚上,“三魂”喝得酩酊大醉。
“老幽”,老飄說:“以后你的小說發(fā)了,給我們?nèi)バ,不發(fā)就別去信了!
“老幽,”老孤說:“你不給我們?nèi)バ,我們永遠(yuǎn)也不給你們?nèi)バ?.....”
十幾年過去了,坎坷頗多,但成績渺渺,沒有一部像樣的小說在一本像樣的刊物上發(fā)表,自覺漸愧,也就不敢給他們?nèi)バ。真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么,十分想念。不知何時“三魂”重聚,能給這個“世界”造出點(diǎn)“恐怖”的事端呢?雖不至于此,但重溫舊夢總還是可以的吧?
【編輯:文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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