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杰相
潘杰相,湖南省汨羅市人,大學文化。曾擔任國家級、省市級網(wǎng)站雜志報刊記者、編輯、欄目副主任、站長等職務。發(fā)表過新聞、報告文學等22萬多字的作品,偶有散文作品發(fā)表,F(xiàn)為岳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一)張化
98年春,我在廣東南海打工。一天,有個漢子暈倒在我們廠門外。一問,他說他叫張化,湖北應城人,在家里賺不著錢,便出來打工。張化約30歲,個子不高,秀眉大眼,看得出是很機靈的那種人。
沒找到工、像饑餓的狗一樣流浪的張化,是意外地揀到一個盒飯后才開始關注垃圾的。這里的工廠一個連一個,銹鐵絲碎鋁片臭橡膠廢零件生活垃圾等等,品種極為豐富。揀垃圾的場面非常壯觀,我怎么也忘不掉:
廠門打開,工人推出一輛垃圾小車。頃刻間,揀垃圾的人就像綠頭蠅一樣嗡嗡地飛過來。幾十只手一齊向小車中的垃圾抓去,金色的陽光下?lián)P起一片刺鼻的紫霧。工人顯然很厭惡,搶上幾步,猛地將小車朝垃圾箱里一掀,嘩啦嘩啦,刺棱棱的廢鋼條鋒利利的鋁碎片煙蒂飯渣紙屑爛手套臭襪子等紛紛而下,幾十只手隨即被這洪流卷進了垃圾箱。哎喲一聲,有人的手劃破了,血往垃圾里流,但仍不肯收手。有收獲者一臉的滿足;沒收獲的則在那垃圾箱里反復撲騰一陣后,便使勁地往里吐唾沫。然后,他們又把眼睛死魚般地緊盯著各個廠門口,只等有小車推出,就會箭一般地沖刺。他們的手像銹跡斑斑的鐮刀,準備隨時收割垃圾里的希望。
這垃圾大軍里有老人、婦女、兒童,也有三四十歲的壯漢。一個個滿面塵飛煙火色,衣破鞋殘十指黑。張化就在這里沖鋒陷陣斬將奪旗。
不過,沒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張化不再背著一個蛇皮袋揀垃圾了,而是換了一輛嶄新的小推車。他把小推車推到廠門口,當廠里的垃圾小車推出門時他就用新車換下工人手里的舊車,下回再調換過來。這狡猾的家伙!
后來,張化的手推車就推到了南海金屬工業(yè)區(qū)的各個廠門口。他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垃圾老板”,手下有十幾名“垃圾工人”。他在廣深高速公路邊租了間廠房,買了一臺大東風汽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睅啄旰髲埢统闪藗百萬富翁,且被評為“南海市十大環(huán)衛(wèi)外來工”。一個揀垃圾的人,報紙上有名,電視里有影,也可謂是個成功人物。
有一天,揀垃圾的楊棒棒喝了酒,卻憤憤地對我說:“哼!張化嗎?他不是個正經(jīng)垃圾人,廠里倒垃圾的跟他有勾當,把什么都偷偷地當著垃圾給他呢”
(二)秋秋
有一天,蓬頭垢面的垃圾人隊伍里出現(xiàn)了一個漂亮的女孩,約摸十八九歲,
衣衫整潔,動作干練,快樂熱情,大大方方地笑。南國的太陽很毒,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墜心的金屬味,女孩戴著白手套(是垃圾人中唯一戴手套的)在垃圾里挑挑揀揀,仿佛是一只美麗的鳥在林子里穿行。
在南邊,這么漂亮的女孩隨便干什么都掙得著大錢,干嘛不顧斯文揀垃圾呢?女孩叫秋秋,和我是同鄉(xiāng),出門千里,彼此自然親近些。她看我時的眼睛很溫暖、信賴;說實話,我也打心眼里喜歡她。當時,我在廠辦做一個不大不小的頭。據(jù)說總經(jīng)理很賞識秋秋,提她做班組長才兩個月,又準備調她去許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寫字樓。本來一切好好的,秋秋卻突然提出退廠。廠里很氣憤,找個由頭把她的工資全扣了,又誣她偷了廠里的東西,把她的身份證、畢業(yè)證、暫住證、未婚證以及身上僅有18元錢和換洗用的衣服都扣壓了,并規(guī)定:廠里誰接近她就開除誰,我們都敢怒而不敢言。原來,這狗日的經(jīng)理對她早有企圖,要睡她。秋秋性子烈,力氣也大,寧死不從,那天晚上還甩了經(jīng)理一巴掌。
揀垃圾的龍大爺說,在南邊,做個漂亮又干凈的女孩子難呵!秋秋不是和我們一樣來揀垃圾了。
秋秋說,我什么證件都沒了,進不了廠,揀垃圾好哩,至少我揀回了自尊。揀垃圾總比被有錢人樂過后像垃圾一樣拋棄要好。
人呵,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成了垃圾。
我去找秋秋時,她正在垃圾堆里快樂地工作,汗水濕透了秋秋綴著蝴蝶花邊的裙子,玲瓏剔透,秋秋像一條美人魚在金色的陽光里洄游。其他的垃圾人都讓著她、護著她、幫著她,那樣友好、真誠,充滿著溫暖。
我說,秋秋,跟我回家吧?秋秋很驚訝,問:你不可惜嗎?好不容易才進到2000元一月的白領哩。我說,我已辭工了,秋秋我要娶你。秋秋小嘴一撇,沒有理我。龍大爺說,小伙子,好好珍惜呀。我揀了一輩子垃圾,萬物如此,有愛它就是珍寶,沒有愛它就是垃圾呵!
(三)龍大爺
龍大爺,四川大巴山人,濃眉,高顴,山羊須,左頰開始下凹,顯然是掉了一兩顆板牙。92年他就來廣東揀垃圾了,是個資深的垃圾人。龍大爺每天上午蓬頭垢面地出去工作,下午則穿得周正,端一把紫砂壺到公園里看下棋。每隔十天便去一趟郵局,風雨無阻。龍大爺一直沒有回去過,也沒有人來看過他。他有時說有很多孩子,有時又說自己是孤家寡人。
一清早,龍大爺便背著個水葫蘆和三只蛇皮袋上路了。他喜歡獨來獨往,閑云野鶴般,每每總是滿載而歸。揀垃圾揀久了,也就成了精。我說,龍大爺,您財運好呵。他便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垃圾也有靈性,在喊我哩。
每周六下午,我到公園里溜汰,龍大爺必定在那里喝茶,神定氣閑。見我來,便抬抬手,招我坐下,然后說近段的收獲。前天揀了箱“紅富士”,才爛了上面幾個,翻開一看,你道還有什么?500元新票子呢,南邊人呵,什么都舍得扔。他搖了搖快空了的紫砂壺說,這壺也是揀的呢,想不到吧。有錢人眼里它是垃圾,
垃圾人眼里它卻是寶貝。
有一回,龍大爺喝高了酒,才和我聊起了家事。他原是公銷社的收購員,在大巴山深處的牛頭溝做上門女婿,妻子玉梅是個民辦老師,有一子一女。山里的孩子窮,讀書苦得很,玉梅一個心思只想著教書,自己的娃打赤腳,瘦得像根豆角筋,還把那點民辦錢接濟更困難的學生。玉梅對學生極好,對他卻很惡劣,兩人過不到一塊,90年終于離了婚。孩子本來就跟她媽姓,如今也不認他這個爹。龍大爺傷感地說:“她是個好人呵。在她心里,我卻像堆垃圾,想扔就扔!
我不知該怎么安慰他。他卻說,小伙子,我很快樂,一點也不孤單,垃圾中自有黃金屋。我說,您肯定余積了不少錢吧?他說,錢也確實沒少賺。
前幾天,我去郵局取包裹,不想碰上了龍大爺。他正在填寫匯款單,我喊了聲龍大爺,他一愣,忙用袖子去蓋,但我還是瞟到了: 大巴山牛頭溝鎮(zhèn)希望工程收。后來,郵局收款員問我:“你認識這個老頭?是個很值得人尊敬的有錢人呢,每隔幾天就給這個貧困山區(qū)的希望工程匯款!
我的心不禁一顫,許多人是損不足以奉有余,龍大爺卻是揀垃圾以奉不足呵!
【編輯:與文為鄰】
版權所有:西南作家網(wǎng)
國家工業(yè)信息化部備案/許可證:黔ICP備18010760號 貴公網(wǎng)安備52010202002708號
合作支持單位:貴州省青年文學研究會 四川省文學藝術發(fā)展促進會 云南省高原文學研究會 重慶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郵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滿)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