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廣

胡廣，當(dāng)7年兵、8年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長。有小說集《桂花莊》、散文集《警察筆記》。作品發(fā)過《啄木鳥》《公安文藝》《芳草》《歲月》《青海湖》《三月三》《小小說大世界》《半月談》《求實》《人民公安報》等。

那年中秋夜，我把自己留在所里值班，安排其他民警回家休息。這些時治安情況格外好，大小案未發(fā)一案，積案也結(jié)了，無案一身輕。我站在派出所院門前眺望月亮，想感受一下蘇東坡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蘇軾的那種失落與繾綣，感覺今夜月亮非比尋常：滿天月色，如同白晝。流連一陣之后，我拿起酒瓶抿了兩口，把“六四”摸了摸，放在枕下，懷揣一輪明月就躺下了。想起我曾在祖國西部邊陲昆侖山當(dāng)兵守關(guān)的日子，感覺此時，仍有一番“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邊關(guān)情懷。

凌晨時分，我被一陣狗吠聲驚醒。我知道有警情，一骨碌翻下床，就往山上跑。鉆山，對我們山警來說，那是很專業(yè)的動作，“單兵戰(zhàn)術(shù)”也很出色。我一陣小跑，再加上幾個輕猿跳躍，很快就接近了目標(biāo)。因一時心急，在經(jīng)過野豬崖時，我的腳踩空了，伴著一群石塊，嘩啦啦滾下了十幾米深的山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蘇醒時，我躺在一個人的懷里，這人用雙臂將我摟著，坐在地下，倚在樹上。我睜開眼，望了一下天空，天空跟來時一樣，仍然晴空萬里，星光燦爛，月色無邊；周圍很靜，聽得見蟲子的吟哦。

你是誰？那人沒有做聲。他低著頭，像在打盹呢。

你是誰？我又問了一句。

他終于開口了：所長，你醒啦！

你是誰？

所長，我是金狗。

在我的治安區(qū)，有好幾個金狗。大屋廖家有個金狗，王家村有個金狗，金家灣也有個金狗，還有其他的金狗。

那你是哪個村的金狗呢？

所長，我是金家灣的金狗。

那你深更半夜怎么在這里？又怎么摟著我在呢？

所長，對不起你，我就是你剛才要抓的那個偷樹的人。

��！真的嗎？這怎么可能，不是說夢話吧？

是真的所長！我不是說夢話，我真是你剛才追趕的那個人。

那你不是跑了嗎？

是的所長，我是跑了，但我又轉(zhuǎn)來了。

為什么？是不是想趁機再來一次？

不是的所長。

哪到底是為什么呢? 說吧，我不責(zé)怪你。

好，所長我說。我跑一陣之后，發(fā)現(xiàn)追我的人沒追上來，我疑惑地等候了一下，還是沒見追我的人跟上來，加之我聽到崖上許多石塊急劇往下滾落和人的哼叫聲，我估計是有人從崖上摔下來了，出事了，而且我還估計可能就是你，只有你才這樣不要命。

真的嗎？

是真的。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試探著往回走，但我又怕被抓住，走幾步，停一下，到了跟前，果然看見有人躺在石頭那里，手腳被石塊壓在。我心里一陣難過，趕忙將石塊搬開，把人抱起來，傍著樹坐下來仔細一看，果然像你，你暈了。

那你正好跑呀！你這樣做，不是自找麻煩嗎？

那不行唄所長，深更半夜，我不能為了偷幾根樹，逃避處罰，把一個摔傷的人，丟在大山上不管，一跑了之。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就是犯了大錯，就不是偷幾根樹的事情了，那我也太沒良心啦。

我的心猛然跳動了一下：這可能就是人性的本色吧！如果換個角度呢？摔傷的是他，而不是我？作為警察，自己會主動去撫摸一個被追趕、又被摔傷了的強盜嗎？這我真還沒遇到過，也從未思考過呢。不過，這倒是給了我一個啟示，讓我的思想邊界，又向外延伸了一點。

我說，你的心既然這么淳樸，善良，又有仁愛，干嘛還來偷樹呢？

他不吱聲。在我一再的追問下，他才說他因為賭博又輸了。

在我的印象中，前幾年，他因為賭博，罰過款，又被行政拘留過。我說，你不是進過號子的嗎，怎么不吸取教訓(xùn)呢？

夜越來越深，北斗星轉(zhuǎn)動得差不多了，東邊的啟明星也露出了地平線。我說你回去吧，不早了呢，你輸?shù)?000元，我先給你墊上，什么時候有錢了，再還給我。明天上午到派出所找我。我囑咐他，你們賭博的事情，先別聲張，我還要專門調(diào)查處理的。他執(zhí)意要背我回所，被我擋了。我除了身上有幾處劃破的血跡，和頭部有點輕微的麻木疼痛之外，體能基本恢復(fù)。但他還是跟在我背后。我發(fā)現(xiàn)他走路，腳有點跛，問他怎么回事。他說逃跑時，被樹樁扎了一下。沒想到他自己也傷了，還顧著我呢，我一時都不知說甚好。他一直把我送到派出所院門口才離去。

次日，我安排小張下山去叫他，想把賭博的事情再仔細詢問他一下，卻沒找到人。他老婆說他被人打了，到鎮(zhèn)醫(yī)院治療去了。我嚇了一跳，這才明白自己大意了，還有事情沒弄清楚。原來，他偷樹時，是同買家說好了的，在山外等他呢，莊家也在那里等著要錢。因為事敗，又為了救我那點“良心”，耽誤了及時回話，對方很生氣。因此他一回去，就被人家堵在家門口，給做了一頓。一晃幾天過去了，他一直沒上山來找我。而且他傷好之后，一反常態(tài)，同莊家翻了臉。說他欠的賭博帳不還了，作廢 ；說他賭博不是自愿的，是莊家叫人把他拉去的，是莊家故意黑他錢；說他因為上山偷樹，差點背了人命；說打死他再也不賭博了。莊家聽說所長在野豬崖抓金狗時摔下了山坑，也嚇了一大跳，不敢輕易找金狗討要賭博錢了，更不敢再聚眾賭博，還主動找到山上派出所，向我交待問題。

金狗的老婆見金狗長期沉迷于賭博，把家中輸?shù)靡回毴缦�，一直吵著鬧著要與金狗離婚。經(jīng)過這場變故，和派出所的教育之后，金狗向老婆做了保證，決不再賭，這樣一來，夫妻關(guān)系就有了好轉(zhuǎn)。

后來，我又把金狗介紹在市內(nèi)一家建筑工地做搬運工，從時間上，切斷了他賭博的念頭！

作案同伙

古人云，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馬大棍與王金剛兩個犯罪同伙，就是這一古訓(xùn)的最新版本。

這一天，我們接到市民報警，稱天外香公園僻靜處樹林里，有三具無名尸體。后經(jīng)我們對現(xiàn)場尸體勘查、檢驗，和相關(guān)人員認(rèn)證，這三具尸體，系一周前失蹤的建筑公司老板錢夢榮和業(yè)務(wù)員陳小豪，另一具則是作案人馬大棍自己。一時間，案情撲朔迷亂，讓人摸不著頭腦。我們雖然從警多年，辦過許多案子，但對這種被害人和施害人尸體，出現(xiàn)在同一時間、同一現(xiàn)場的案例經(jīng)歷不多，幾乎未曾見過。不過，經(jīng)過我們的艱苦努力和偵查，迷霧還是被一層層地剝開了。

一個星期之前，錢老板同業(yè)務(wù)員陳小豪，前往海洋建材公司簽訂建材購銷合同，因時間充余，他們在一家商店閑逛時，錢老板碰到了他往日的老朋友馬大棍。馬大棍是個流浪漢，下崗以后，一直未再就業(yè)，而且，還因賭博背了一身債務(wù)。聽說錢老板是出門訂建材合同的，就想將來靠著這個老朋友找點事做，混個日子，因此，見了面，表現(xiàn)得特別熱情，執(zhí)意要錢老板和陳小豪到他家做客。

錢老板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吃完飯臨走時，見馬大棍家中條件差，生活困難，妻子有病，打開密碼箱取出2000元現(xiàn)金，把給馬大棍的小孩，聊表朋友之情。熟料，錢老板這個友好的恩惠行為，不經(jīng)意中暴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巨額現(xiàn)金，埋下禍根。

當(dāng)時，馬大棍看見錢老板密碼箱里的錢，眼都醉了癡了，好一陣子都沒回過神來，立即有了一種占有欲，但錢老板絲毫未察覺到。

送走錢老板之后，馬大棍一直處于興奮之中。處于興奮之中的馬大棍，急急忙忙找來了賭友王金剛。

王金剛28歲，也是個賭棍、二流子，曾因斗毆被勞教三年，又因盜竊判刑5年。二人經(jīng)過策劃，一拍即合，立即設(shè)下圈套。

下午兩點多鐘，馬大棍按照錢老板給他的賓館電話和手機號碼，邀請錢老板和小陳一起到天外香公園游玩。錢老板不知其中關(guān)隘，加之下午簽合同的對方辦事人員不在家，正好有空，欣然前往。

錢老板提著隨身攜帶的密碼箱和小陳一起，跟著馬大棍來到公園，一邊游覽，一邊說笑，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這時，他們正好來到公園一片僻靜的樹林處。時正秋末，層林盡染，風(fēng)光無限。錢老板玩得十分開心，不斷贊美園中勝景，一點也不知道他與陳小豪已經(jīng)進危險地帶，落入別人設(shè)下的陷阱。山腰小路，既僻靜，又潮濕陰暗。除了枝葉間漏下的陽光，和幾聲鳥雀的鳴叫，沒有其它音響和行人，錢老板的潛意識中，仿佛突然察覺到了什么，就不想往上爬了。他喊了一聲馬大棍，要他轉(zhuǎn)身回去，不玩了�？墒�，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眨眼功夫，密林中躥出一個蒙面人，手執(zhí)匕首，一聲獰笑，不等錢老板回過神來，那東西早已落在了錢老板的身上。錢老板僅僅叫了一聲馬大棍就倒下去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怎么就被人害了。這個蒙面人就是王金剛。

陳小豪見了，嚇得魂都沒了，轉(zhuǎn)身就跑。

但陳小豪恐懼過度，兩腳不聽使喚，沒跑幾步，就被身強體壯的馬大棍追上，按在地下，朝著后背，連著幾下，當(dāng)場斃命。僅僅一二分鐘功夫，馬大棍和王金剛，就結(jié)果了錢老板和陳小豪兩條人命。為了淹滅罪證，兩人迅速將兩具尸體移入密林深處，深深地埋在腐葉下面。馬大棍怕日后案發(fā)，難逃罪責(zé)，他伏在地下，把樹葉拂得平平展展，進行一翻認(rèn)真?zhèn)窝b，不想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可是，馬大棍還是失敗了。

就在馬大棍彎腰去提密碼箱的時候，他的作案同伙王金剛動手了。

王金剛刀光一閃說：“馬哥，老弟對不起了，你不能回去，你也得把命留在這里，免得與我爭奪利益，壞了我的好事�！闭f話間王金剛的匕首早就下去了，下在馬大棍的后背心處。

馬大棍一下子急眼了，想站起來反抗，但晚了那么一點點，已無回天之力。

作為首犯，這是馬大棍沒有想到的。馬大棍發(fā)瘋似的罵了一聲：“狗日的王金剛，你敢對我下下……”

“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馬大棍就像一攤爛墻似的倒了下去，遲遲閉不上眼睛！

7天之后，我們偵破了此案，抓捕了王金剛。整個案情也就隨之大白。

罪惡

立冬后的天氣，日色變短。那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太陽早已偏西，剛端起飯碗，外面的狗叫聲驟然響起。過怕了兵荒馬亂日子的石柱子母親，立即意識到有鬼子來了，趕忙叫他父親不要吃飯了�！翱�，快躲起來吧，東洋佬來了！”

在石柱子少年時的印相里，東洋佬就是日本侵略軍，經(jīng)常不分白天黑夜，突然而至，抓夫拉兵，奸掠燒殺，無惡不為。他父親見外面的狗叫聲這么劇烈，也估計是日本人的軍隊來了，就乖順地丟下碗筷，將后面屋角的床鋪用勁移開，那里面有個小木板門，門里面另有一間小屋，是石柱子母親在緊急情況下，為他父親作臨時躲避用的。他父親打開一條縫，一閃身，就擠到內(nèi)面去了。

里間屋里還有一個地洞，他父親進去后就又躲到地洞去了，外面的世界就什么也聽不見了。然后，石柱子和母親再用力將床鋪擠攏去進行一番偽裝。這間屋的光線十分不好，墻壁、床鋪、紋帳都是破舊和烏黑的，生人很難以發(fā)現(xiàn)床鋪后面還有“秘密”。另外，他們村子是個住著3百余戶的大屋場，并且都連在一起，不是很了解情況的熟人，沒法弄得清楚，前幾次他父親都是這樣躲過去的，均未被日本兵發(fā)現(xiàn)。

狗的吠聲愈來愈急，愈來愈近，好像是在告訴人們，鬼子就要進村了。

在安頓他父親之后，又在狗叫聲的催促下，石柱子母親立即伸手摸了一把鍋底煙搽在自己臉上，同時，又打亂了頭發(fā)，他母親美麗漂亮姣好的面容，立即變得十分丑陋，像個妖魔鬼怪。當(dāng)時石柱子并不知道他母親的用意。在他成年后才知道那是一種保護女性的措施。但是他母親的這一行為晚了，來不及了，被一名端著槍闖進來的日本兵目擊到了。日本兵趕忙把槍撂到一邊，摟住他母親大聲地嚎叫淫笑“你的裝假的美麗的……”一邊亂叫，一邊將他母親按倒在旮旯谷草堆上， 撕扯著他母親的衣裙，他母親不停地用力反抗和掙扎。看著這一切，石柱子憤怒至極，趕忙上去扯住那個穿黃衣的日本兵，拳打腳踢，不讓他壓在他母親的身上。但他太小了，鬼子用那穿著大頭皮靴的腳用力一蹬，將他踹倒在一二米遠的地方。

“你娘的……操你娘的……”石柱子氣極了，馬上爬起來再次撲上去，結(jié)果又被蹬倒在地……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幾個回合之后，終于把鬼子惹怒了，鬼子爬起來端著上有槍刺的槍就要往石柱子的胸口上刺。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剎那，他母親凄慘地大吼一聲：“不要殺我的小伢！”發(fā)瘋般似的跑過來，站在寒光閃閃的槍刺面前，將他護住。

就這樣相持一陣之后，他發(fā)覺母親的手慢慢地在動，慢慢地在松扣子。最后，他母親在槍刺前面，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全褪去了。時正秋末冬初，他母親已經(jīng)脫得一絲不掛；但他母親一點都不覺得冷，身上像有一股火在燃燒，在釋放。

鬼子看著他母親的胴體，眼睛瞪得像鈴鐺一樣，癡迷一陣之后，立即淫聲響起，立即脫去他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赤條條的上下身，露出他腰間那個像棍子一樣豎在那里的東西，急不可待地再次將他母親按倒在旮旯的草堆上……可是就在這時，鬼子突然對他母親胸前的一塊傷疤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

石柱子母親不是本地人。她是在十一二歲那年，隨外祖母要飯來到他們這地方，被他父親收留，后來就成了他的母親。她胸前有一塊三寸長的傷疤，是小時候被弟弟玩火鉗時燙傷的。弟弟七八歲時被日本鬼子擼走了，要是活在的話，跟眼前這個日本鬼子一樣大了。鬼子看了一陣之后，又看了看石柱子 母親的臉相，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像瘋了似的爬起來咣的一聲，跪在石柱子母親面前低著頭嚎叫：“你的你的，大姐的，我的黑球，我的有罪，我的該死！”

這也是無巧不成書，鬼子竟然在對石柱子母親施暴前的一瞬間，認(rèn)出石柱子母親是他姐姐。但石柱子母親沒有表示出任何的異常。石柱子母親說：“你不是中國人，我不認(rèn)識你�！�

其實，他母親第一眼就覺得這鬼子兵面熟，后來終于記起來是她十幾年前失蹤的弟弟黑球。沒想到他長大了，變壞了，也成了無惡不作的侵略者！

僵持間，又進來了一名持槍的日本兵，他看見一名日本軍人跪在一名裸體的中國女人腳下，大吃一驚，以為是女人在 懲罰男人。為了保護他的同類，猛然一下將槍口對準(zhǔn)了石柱子母親的胸膛，“叭”地一聲扣動了扳機。然而，就在這同步的一瞬間，那個跪著喊石柱子母親叫姐的人，站起來頂住了射出的子彈，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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