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病重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打來，山子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號碼，就馬上按了停止健，并把手機丟在一旁。
山子恨自己的娘，這種恨是難以啟齒的復(fù)雜感情。山子自幼便死了爹，娘帶著幼小的山子，過著孤兒寡母青燈照影的日子，那日子過得自然很艱難。山子的娘長得一副苗條的身材，丹鳳眼，皮膚白嫩白嫩的，在農(nóng)村，死了丈夫的女人大都改嫁他人，但山子是獨子，上有七十多歲的公婆也要照料，山子又聰明乖巧懂事，山子的娘才沒有改嫁。
娘出生于書香門第家庭，不大會干農(nóng)活，犁田倒耙那是男人干的事，女人不會，娘于是請了村里一位好把式犁田耙地，那漢子長得黑蠻粗壯的，活兒忙完了之后，娘付他工錢，漢子硬是不要，雙方推推搡搡，娘的臉紅得像一朵綻開的桃花，到最后，娘還是很勉強地把工錢塞進(jìn)自己的口袋之中，說了一大堆好話。
這一切，山子看在眼中，但他什么也不說，只是悶頭吃自個的飯。
夜里，睡夢之中的山子被一陣嘀咕聲驚醒，他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娘跟誰發(fā)生輕微的爭吵，蒙蒙之中，發(fā)現(xiàn)屋里多了一個人，就是白天給自己家犁田的那個漢子。山子懂事，又強裝睡著了。
漢子走后，山子發(fā)現(xiàn)娘默默的坐在床邊之上偷偷地落淚，那淚像一顆顆珍珠，晶瑩透亮。
山子十歲那年，娘還是突然離開了這個家，山子便和年邁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娘去了哪里，爺爺奶奶并沒有告訴他。山子每年快上學(xué)的時候，爺爺奶奶都給他買新衣服穿，逢年過節(jié)，山子也能夠吃到許多好東西，別家的孩子有的，山子也有。
山子沒有問，爺爺奶奶也沒有告訴他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爺爺過世那年，山子的娘回來了一趟，她打扮得很花哨，嫣然像一個城里人，看上去比幾年前還要年輕。爺爺入土的那天，娘哭得特別厲害，雙眼紅腫腫的，山子不想搭理娘，娘抱起他的時候，他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山子隱隱約約聽到村民們對于娘的有關(guān)傳聞，山子更加恨娘。
娘返城的那天早晨，她撫摸著山子的臉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熟睡之中的兒子是那么的安恬，娘落了幾滴淚水，從坤包里掏出一大把票子遞到山子奶奶手中，便靜悄悄離開了山子。
山子其實沒有完全睡著，他看著娘出門而漸走漸遠(yuǎn)的背影，想喊，但還是沒有喊出聲。
后來山子考上了大學(xué)，娘再也沒有回來，她只是從城里寄回一大筆錢，還有一部山子做夢都想要的手提電腦。
山子在大學(xué)讀書期間，娘來過一次，她是一個人來的，那時的娘已經(jīng)人老珠黃，雖然經(jīng)過一番打扮，但山子看得出，娘的面容憔悴，她已經(jīng)老了。
但山子依然對娘很冷淡，盡管娘總是主動和他搭訕，山子還是愛理不理的。
山子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并娶了一位城里姑娘為妻，湊錢買房子時，舅舅從老家送來了一大筆錢，山子不要，舅舅說：“孩子，我知道城里如今的房價特貴，要的是錢，舅舅做生意賺了一筆錢，你拿去付個首付，就算舅舅暫時借給你的！”
山子最后還是拿了錢，并開了個借條給舅舅，但他心里依然犯嘀咕：很少和自己有來往的舅舅是怎么知道自己正需要錢的呢？真是雪中送炭呀！他很感激舅舅，但依然不肯原諒娘。
結(jié)婚之時，山子沒有邀請娘，娘自然也沒有出現(xiàn)在婚禮現(xiàn)場。
娘病重之時，舅舅起先連連發(fā)了好幾封電報，山子沒有回老家，后來，舅舅又打來電話，他的手機號碼是老家人告訴舅舅的，舅舅在電話那頭生氣了：“你到底是回還是不回來，你娘就快要走了，你就這么忍心，連最后一面也不愿見嗎？”
山子無語，山子在猶豫。
“你再不回來，今后就別想認(rèn)我這個舅舅了！”舅舅發(fā)脾氣了。
山子不能對不起舅舅，舅舅在自己最需要錢的時候幫助了自己，他于是帶著妻子和兒子回了老家，看到病床之上氣息奄奄、瘦骨伶仃的娘，山子默默的愣在那里，鼻子有些發(fā)酸。
娘微微的睜開了雙眼，面帶微笑看了看山子，看了看山子的妻子，看了看幼小的孫子，欣慰地點了點頭。
“山子，快給你娘跪下！”舅舅說。
山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但依然沒有喊一聲娘。
站在一旁的奶奶說：“孩子，那年，你要上學(xué)了，家里連學(xué)費錢都沒有，你娘實在沒有法子，才進(jìn)城打工的，這么多年，你娘一個人在外面多不容易呀，你娘什么農(nóng)活都不會做，但她要賺錢養(yǎng)這個家呀，養(yǎng)活你和我呀，你知道啵， 你讀大學(xué)的錢，買房子的錢，那可是你娘苦苦掙來的，人說兒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不是為了你，你娘何苦去遭那份罪受那份苦喲；不是為了你，你娘恐怕早就改嫁了，你這沒有良心的東西喲，我其實早就想對你說說，是你娘她不讓我說呀！”奶奶一邊哭著，一邊絮叨個不停。
山子幡然醒悟，連忙又磕了三個響頭，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娘……”
躺在病床之上的娘在微微的笑意之中慢慢的合上了雙眼，她在天國里靜靜的享受著這一聲親切的喚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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