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同學聚會，大家都在彼此的打量中拼命尋找過去的影子， 班上有不少同學是從小學就一直在一塊兒，甚至高中還能同班。過去的同桌長得又高又帥氣，舉止言談中充滿了自信，少了青澀與幼稚，多了男人的成熟與穩(wěn)重，那時他總以本地人自居欺負我這新轉(zhuǎn)學的同桌，常常用廣東話罵我笨，所以既便是現(xiàn)在見了面，我也僅僅愿意跟他點點頭，連笑容都懶得給他，再說我已經(jīng)不記得他姓啥叫啥了。他倒是趕著跟我說笑，但我提不起興致與他聊天，于是就嗯噢哎啊虛應(yīng)著。
正在興趣蕭然之時，以前坐我身后的兩位女同學看見我了，秀萍一把拉住我：“呀，豬兒，你長這么高呀，以前你好矮的，全班就你最矮了！”。林娟也說：“就是啊，你樣子一點沒變，個子好高哦！你看，我從初二開始到現(xiàn)在就一點沒變了，只有156公分”。同桌的男同學見總無可聊之事，便借故走開。班長阿彬拿了幾支可樂過來，他還是習慣用國語跟我交談，我和阿彬也有近20年沒見了，知道他去了澳大利亞定居，聽說他的父親死于一次車禍，母親因病去年去世了，他還是象過去那顆開心果一樣，不停地跟我們幾個說著笑話，逗得林娟笑得前仰后合。大伙不停地說誰結(jié)婚了，誰生了雙胞胎，誰又開公司了，誰在稅務(wù)局，誰的爸爸退休了，誰超級喜歡玩戶外運動，誰又離婚了，誰喜歡誰誰但沒追到手。。。對這些八卦，我沒有興趣，拎著可樂走到一個角落，安安靜靜的看著同學們聊得不亦樂乎。
“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是羅正權(quán)，他還操著那口半生不熟的廣式普通話在和我打招呼，我拍了拍身邊的椅子，沖他笑笑示意他坐下來。他一邊坐下一邊說：“知道你很不愛湊熱鬧，還在想你會不會來參加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講，大概對我的印象還是在20年前罷，我笑起來，“我很愛湊熱鬧啊，這種場合一定會出現(xiàn)的！彼残ζ饋，長得還是過去那樣，胖乎乎圓溜溜，穿著一套A&F的休閑裝。于是我們便開始聊以前教過我們的老師、還有以前的班干部、還有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諸如天氣啦，附近的建筑啦、旅游啦、美食之類的，似乎找到了一些過去的感覺。突然阿權(quán)說：“豬兒，如果我死了，你會來參加我的葬禮嗎？”這句話讓偶很吃驚以至于被可樂嗆著了，咳得我昏天黑地的，眼淚也嗆了出來，透過淚花看他，他把紙巾遞給我，一臉的嚴肅，感覺不象是開玩笑，本來想問問他說出這句話的原因，后來一想，他這么問必是有他的原由，何必一定要刨根問底？低頭想了想說：“如果你死的時候我還活著，身體條件允許，只要你的家人通知到我，我想一定會參加的！甭犃诉@一席話，他眼睛亮起來說：“為什么你會愿意參加？”我心里暗暗好笑，難道不是你發(fā)出的邀請嗎？但細想，我不一定什么人的葬禮都愿意或者能夠出席，必竟那是送別一個鮮活的生命，生離死別的痛苦，自己不久前剛剛嘗過滋味，對我來說，活和死沒有很大的分別，爺爺奶奶走得再遠，也走不出我的心。想到這里，我回答他：“你是第一個教我正確廣東話發(fā)音的同學，因為有你教我，才能讓我在兩個月時間內(nèi)學會講廣東話，說實在的，我一直蠻感激你的。作為回報，我應(yīng)該來送送你，能被你邀請到的人，都是你很信任的朋友罷？”
出乎意料，他沮喪地搖了搖頭，他說我是第一個答應(yīng)參加他葬禮的人，他一直覺得自己朋友很多，去年春節(jié)他洋洋得意的在父親面前夸口說自己相交滿天下，地球的東西半球上都有他的好朋友。父親讓他去問問朋友中有誰愿意參加他的葬禮，只有愿意參加他葬禮的人，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問了身邊很多的朋友，所有人都回答不愿意參加，有的罵他神經(jīng)病，也有的拿他的話當笑柄嘲笑他，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特別孤獨，他當作鐵哥們的朋友，沒有一個正視此事。于是他認定自己沒有真正的朋友，連過年期間朋友之間的走動都覺得非常虛偽，那些都是跟他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并且相識相伴了二十多年的人， 他覺得自己對朋友這二字，理解得并不透徹，直到我回答了愿意參加葬禮的話，忽然間感到自己人生充實了。
聽了他的話，細細想來，也許人們都希望一生中都有很多的朋友圍在自己身邊，有歡樂一起分享，有新鮮點子也要湊在一起實現(xiàn)，但是，人生到盡頭的時候，誰愿意送你最后一程？愿意送最后一程的朋友，我想是一個能把你記在心里，即使是在紅塵的忙碌中，也不會把你忘卻的人，或者我們把死亡想得過于復雜，其實就是生命存在與不存在的一個分界罷了。存在如何，不存在又如何？你的到來不會有什么人為你欣喜，那么你的離去也就不會有人為你唏噓。阿權(quán)問我對這事是怎么想的，我回答說，若是我，就安安靜靜離開，墓碑上不要貼照片，也不要刻名字，就算刻了名字，也不會有多少人能記得我，選擇不打擾世人，才是最合適的罷。阿權(quán)聽完皺著眉，又點了點頭，他說：我活著怕孤單，死了也怕孤單，而你，活著不怕孤單，死了也不怕孤單。我又一次笑起來，怕孤單的人，又何止是他吶，人是群居者，總有害怕孤獨的時候，正視并且讓自己習慣也就好了，習慣這個東西是非常怪異的，合理的，因為不習慣它就不合理了，而不合理的，因為習慣也就變得合理了。所以要學會習慣跟人打交道，也要學會習慣性地享受孤獨。否則生命中永遠有其他人跟你一起，沒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時間，豈不悲慘？不要奢望有人來參加你的葬禮，這是對你一生畫個句號的一場儀式，出席者僅僅是作個見證而已。
【編輯：黃先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