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和老婆孩子去買家具。

要去的家具市場離家很遠，得開差不多一小時車。星期六早上嘛，要做的事情多多的，要睡懶覺啦，要煮早餐啦，要花個把鐘頭伸懶腰啦……總之出發(fā)時已經(jīng)十點多了。

可是為什么非要去那么遠的家具市場呢？原因無他——這家搞促銷活動嘛。早大半個月前，促銷傳單啦，特邀嘉賓邀請卡啦就以你想象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方式，由你想象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人遞到你的手上了。然后隔三差五地給你打電話，說得只要你來，東西好像都不要錢似的。

路上我不緊不慢地開著車，妻子坐在旁邊。最好不要多說話，尤其不要多評論所謂促銷活動的不靠譜，諸如先是抬起虛高的價格，再打掩耳盜鈴的折扣；諸如現(xiàn)場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蠱惑人心的促銷員等等；你一說這些，妻子肯定不高興，“就你聰明，就你厲害，就你……”

這些不能說，那說點別的吧。

“我爸爸以前老對我們說‘東西只要還能用，就盡量不要換�！蔽艺f，“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嗯�！逼拮诱f，對這個話題她不感興趣。

“你爸爸什么時候說的？”兒子在后面問。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蔽亿s緊說。

“那么遠的事情你都記得那么清楚嗎？”兒子帶著疑問說。

“那當然，我爸爸說的話我都記得。那像你，爸爸說什么都總是左耳進右耳出�！�

“哼，你爸爸肯定沒你那么多話�！眱鹤硬焕砦伊�。

我也不理兒子，繼續(xù)剛提起的話頭，“我爸爸說，‘東西只要還能用，就盡量不要換’，換掉舊的，新的未必有舊的好。就比如說家具……”

“閉嘴！”妻子說。

“……”

“嘿嘿，嘿嘿……”小子在后面不懷好意地笑。

“閉嘴！”我也說。

過了一會，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我說：“以前伏爾泰也說過一句話，我覺得他說得也蠻有道理的�！�

“什么話？”兒子問。

“‘我不同意你說的任何一個字，但是我誓死捍衛(wèi)你說話的權(quán)利！’”我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說。

“傻！”兒子說。

“你敢說伏爾泰傻，你不想混啦？”我威脅他。

“你爸爸說得有道理一些�！焙竺娴男∽诱f。

“算你聰明，要不然——嘿嘿。”我對兒子說，“話說回來，我爸爸不但說話有道理，做事情也厲害得很，以前我們小時搬家，新屋的家具都是我爸爸自己動手做的，凳子，沙發(fā)，床，飯桌……通通都是！又結(jié)實又耐用，從某種角度欣賞還挺好看的。

“真的，我爸爸打家具在村里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他會就地取材，比如說一段原木，要放在別人家，最多劈開了當柴火用，我爸爸可不。他把原木一分為二，鋸開的平的這面刨光滑，另一面安上四條腿，一張凳子就做成啦。我們家以前有兩張這樣的凳子。有米把長左右，四條腿墩墩實實，一坐就是十幾年，要不是你阿婆過年煮粽子缺柴火，阿公那兩張凳子一定現(xiàn)在都還在用。”

“可惜了，我沒見過。”兒子話里沒多少可惜的意思。

到家具城了，我們進到里面，一邊看那些和爺爺以前打的凳子大異其趣的家具一邊繼續(xù)聊剛才的話題——主要是我和兒子聊，妻子和導(dǎo)購員有聊不完的話，顧不上聽我的。

“阿公打的家具雖然主要的特點是結(jié)實耐用，但是有時候他也會推陳出新，加入一些流行元素，以使得他的作品外形上更時髦好看�！蔽覍鹤诱f，“比如說我們現(xiàn)在住的老家老屋，以前放在大廳里的那一組沙發(fā)，就是阿公和你大伯我大哥合作的偉大作品。巴閉到，隔壁震俅七公和林運二伯贊不絕口。他們仔細欣賞了那套沙發(fā)之后當場發(fā)誓，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好看的家具�！�

“現(xiàn)在在哪里？那套好看的沙發(fā)。”兒子問我。

“你出生得晚了，沒見著。好像也是因為阿婆不知道哪一年煮粽子缺柴火之類的原因搞不見的，你回去問阿婆就懂了�！�

“好的。”

“阿公不但自己會打家具，在他的影響下，你的幾個大伯我的幾個哥哥個個都是打家具的好手。別的不說，就你二伯我二哥，曾經(jīng)打過一張沙發(fā)，外形古典，內(nèi)飾新穎。在靠背中間的位置，精雕細刻地畫了一大朵很像蓮藕花的蓮藕花，兩邊畫的也是蓮藕花，和中間那朵不同的只是兩邊的兩朵還沒開。

因為這張沙發(fā)太出色了，以至于被大家搬到了公太的鋪子里面去展示。那張沙發(fā)一到了公太的鋪子里，那可不得了，通街的人都知道了，圍住了看，不管是誰，連隔壁剃頭鋪的師傅盲眼佬，都能一眼就看出那朵巨大的花是蓮藕花！”

“好犀利！”

“那當然，你二伯那張沙發(fā)除了原材料稍稍有點問題，簡直堪稱完美�！�

“有什么問題呢？”兒子問。

“他選用的木板有點不慎重，木板上面布滿了蟲洞�！�

“……”

“老林，”妻子在前面喊。聲音好溫柔，聽得我直哆嗦�！八⒖ㄎ�，我選好了，一套沙發(fā)，加茶幾地柜，一共8808元，還送床墊呢。”

刷卡時兒子問：“我們這張沙發(fā)和大伯二伯當年打的沙發(fā)比誰的漂亮？”

“閉嘴！”我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