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承霜接到縣局辦公室電話時，正在香坪村王支書家院壩里和陸主任下棋。劉承霜的一匹馬正踏在仕角將軍，這步棋將軍踏車一箭雙雕。陸主任欲保帥必丟車。正當他舉起馬正要踩車時，縣局辦公室的電話來了。劉承霜不敢怠慢，他把馬放回原處，對陸主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起身走到王支書家院墻邊的桃樹下。

陽春三月，正是桃花盛開之際。劉承霜一只手搭在樹杈上輕輕一搖，那花瓣就飄零下來，有幾瓣桃花落在劉承霜脖子里。

電話是辦公室主任打來的，通知劉承霜第二天去縣局報到�？h局項目辦缺一個計算機的工作員，經(jīng)局黨組研究，決定抽劉承霜去項目辦工作，算是借用。當他接完電話回來時，王支書已經(jīng)替他把陸主任的車吃了，正窮追不舍地推著陸主任的腰磨——人們把圍著將軍一圈稱為推腰磨。見劉承霜回來，陸主任把棋和了說：“不算不算，我又沒和你下�！比缓髮⒊兴f：“重新來�！眲⒊兴獙λ麄z說：“唉，今后可能沒機會和你倆下象棋了，明天我就要去縣局報到，借用到縣局項目辦。我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等我回來時，肯定已經(jīng)更換了駐村干部。”

王支書站起身來說：“這么急啊，明天就報到，連離別宴的機會都不給，干脆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飯，就當是給你送別。”說完也不管劉承霜同不同意，對著里屋喊：“娃兒家媽，把水燒起，我把那只公雞宰了，娃兒家霜叔明天要去縣里上班，共事了這么多年，得給他道喜送別�！�

二

掐指一算，劉承雙駐香坪村有四年零六個月。劉承霜清晰地記得，他剛來香坪村時，什么工作都推不走。香坪村共五個村民小組，三百余戶一千多人的小村，王姓和陸姓兩大家族各占40%，且兩大姓各占了兩個村民小組，剩余的那個村民組是雜姓。雖是雜姓，卻與這兩大姓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支書和主任，有好處時，各人往各人的族里攬；攤派任務時，又都往對方那兒推。開會時，他倆意見總是不統(tǒng)一。

劉承霜來香坪村之前，好幾任駐村干部不到一年就拍屁股走人了，他們寧可去駐三四千人的大村。支書和主任不對卯，工作就很被動。劉承霜來香坪村時，鄉(xiāng)長語重心長地說：“承霜啊，要是你能把香坪村理順，你就是大功一件。只要有利于理順香坪村的工作，你表態(tài)一律算數(shù)�！�

可見，劉承霜是帶著“尚方寶劍”到香坪村來的。那年劉承霜剛畢業(yè)，剛畢業(yè)的年輕人沒啥工作經(jīng)驗，他也不知道這把“尚方寶劍”能不能把香坪村理順。初生牛犢不畏虎。年輕人雖然沒有工作經(jīng)驗，卻什么也不怕，有一股子“猛”勁。劉承霜第一次通知支書和主任在村委會開會，開會時間是早晨九點。他從鄉(xiāng)政府趕到村委會時才八點五十。九點半，王支書才姍姍來遲。陸主任更牛，十點鐘才到。他倆見劉承霜是個毛頭小子，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劉承霜安排工作時，陸主任嗯嗯地答應著，王支書則自顧自地抽著旱煙。

那時最難干的工作就是計劃生育。鄉(xiāng)里給香坪村的任務是一個月內(nèi)完成三例絕育手術。劉承霜對他倆說：“計劃生育是得罪人的事情，畢竟你倆是本地人，我不需要你們兩個親自上門，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我也不讓你們?yōu)殡y。你們只負責摸底排查，把符合條件的對象告訴我就行。我初來乍到，對情況不熟悉，完不成任務是要扣工資的。我的工資被扣，我就扣你倆的工資。”陸主任不吭聲。王支書小聲嘟噥：“哼，這么多年，還沒哪個包村干部扣過我的工資呢。”

第一回合就弄得心照不宣，劉承霜覺得自己說話似乎有點過了。不過，既然話已出口，就言必行，行必果。看他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就知道不能靠他倆提供信息，自己必須掌握第一手材料。

劉承霜先去雜姓那個村民組走訪，村民們不敢告訴劉承霜實情，畢竟王陸兩姓家族大，加上他們或多或少與這兩姓有些瓜葛。在雜姓這個村民組沒有收獲，劉承霜就去王姓村民組了解情況，他們對本族的信息守口如瓶。當劉承霜問到陸姓的情況時，有的說不知道，有的卻很感興趣。

支書和主任對壘，就是王陸兩姓對壘。他們當中有的人不希望對方人口發(fā)展壯大，都想從計劃生育方面把對方人口控制住。于是便有人毫無遮掩地把對方情況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劉承霜。如法炮制，陸姓村民也有把王姓的情況透露給他。劉承霜明白這些信息有夸大成分，便把這些信息拿到雜姓村民組去核實。雖然雜姓那個村民組與陸王二姓有些親戚關系，但是這些年來，陸王兩姓的“村官”在計劃生育方面，只要上頭攤派的任務，總是先拿他們雜姓這個村民組去交差。前幾任駐村干部總被他倆牽著鼻子走。只要能完成任務，駐村干部才不管是哪一姓呢�，F(xiàn)在，他們見劉承霜把王陸兩姓的情況摸得那樣詳細，認為來了位青天大老爺，要對陸王兩姓下手了。于是他們把知道的都告訴劉承霜。這樣一來，劉承霜可以剔除兩姓添油加醋的成分，得到真實可靠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