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景市人民醫(yī)院旁邊不遠處有一條不知名的楊柳街,到麗景市醫(yī)院上班和看病的人們幾乎每天都要從那里經過。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人們再也沒有聽到“瓦爾糕---瓦爾糕---瓦爾糕---”那熟悉而甜蜜的聲音了。
“瓦爾糕,她去了哪里?”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護士一頭鉆進羊肉粉店滿懷疑惑地問。
“早死了,一個月前就走了。”
“每天一大早吵死人了!”羊肉粉戴老板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怎么就死了?”
“尿毒癥十多年了,這回終于走了。”
“哦。但還真的年輕啊,看樣子只有四十多歲吧!”
“不就是了,才45歲,她兒子今年剛考上一本的大學。”
“可惜了。她賣的瓦爾糕味道其實還真不錯!”
“不過,這一個月我的生意又要好點了。”
中年護士悶悶地吃著,覺得羊肉粉好難吃,她努力強迫自己吃下去。還剩一半時丟開碗,站起來扯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胡辣椒,從紫色的手包里掏出手機,迅捷掃了一下墻上的微信二維碼,支付了10元匆忙往醫(yī)院趕去。戴老板收拾著碗筷,漠然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
楊柳街賣“瓦爾糕”的平凡女人姓陳,大家也不知道她具體叫什么名字,街上的人都叫她陳姐。陳姐在楊柳街租了一間小鋪子,大約有七、八個平米,經營“瓦爾糕”至少有二十年了,生意一直很好。
楊柳街房屋大多修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不寬也不長,但每天的人流量很大。上班上學的、各種神醫(yī)看病的、算八字的、抓草藥的、拔火罐的、賣狗皮膏藥的、賣菜的、以及各種小商販等都在此云集,甚為熱鬧。陳姐做的“瓦爾糕”因味道不錯,一元一個價廉物美,生意很是火爆。那些匆忙的人們,因為要趕時間來不及在家里或店里面坐下來吃早餐,陳姐的“瓦爾糕”就成了搶手貨。瓦爾糕旁邊是麗景市名優(yōu)小吃戴家羊肉粉和胡家豆花面,鱗次櫛比的還有砂鍋粉、綠豆粉、腸旺面、牛肉粉等飲食店,對面是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惠民超市?傮w來說,大家的生意都還過得去,楊柳街上另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店鋪。
陳姐的“瓦爾糕”店鋪雖然不大,卻是最早在楊柳街上賣飲食的人。最初街上賣飲食的店不多,只有兩三家,后來這些飲食店都是換了好幾個店主。陳姐最初來自于黔州農村,在楊柳街依靠“瓦爾糕”店逐漸站穩(wěn)了腳跟,她的“瓦爾糕”1元1個,每天能賺到300元左右,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漲價,她在城里買了房,安了家,生了兩個小孩,一男一女。日子本來過得還算順暢,其樂融融。
陳姐其實是一個好人,是一個良心人。以前那些從農村來看病的人和打工者,陳姐覺他們得可憐,經常多拿一兩個或者干脆送給他們吃。有的小孩早上到學校,出門忘了帶錢,走到陳姐店前說阿姨我今天忘記帶錢了,陳姐總說,先拿去吃,下次一起給吧,那些學生經常搞忘了上次沒有給錢,有時陳姐也說算了吧。陳姐這樣做,其他店主心里頭對她有些不滿,不過陳姐也沒有放在心上,仍然每天笑呵呵地喊著“瓦爾糕”做她的生意。
陳姐的“瓦爾糕”店生意一向火爆,無論風和日麗,還是刮風下雨,她做的“瓦爾糕”每天都一掃而光,而且很早就收了活路。讓其他店主難免會產生眼紅和嫉妒,甚至有人覺得是她搶了生意,其中就有羊肉粉戴老板和豆花面胡老板在內。
楊柳街每天人口川流不息,特別是早晨上班時間,醫(yī)生護士匆忙而過,看病人員魚貫而入,整個楊柳街顯得熱鬧非凡。那些上班的人們因為時間緊急,很多時候來不及坐下來吃早餐,就順手買兩個“瓦爾糕”,邊吃邊往醫(yī)院趕去。那些看病的人,因為想早點去排好隊,也來不及坐下來吃東西,或者沒有什么好心情吃東西,也隨便買兩個“瓦爾糕”,把早餐解決了。
世事總是出乎人們的預料。一向身體強壯的陳姐在十六年前偶然得了尿毒癥,一周要去醫(yī)院血液透析三次,她通常是上午賣完“瓦爾糕”,下午就往醫(yī)院跑,日子過得像吃苦竹筍一樣,生活雖然變了味,但她的“瓦爾糕”生意一直穩(wěn)得起,在外人看來,陳姐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她每個月要花費3000多元,在思想上和經濟上的壓力明顯增加了不少。
麗景羊肉粉在當?shù)匾彩敲麅?yōu)小吃了,戴老板的生意也還不錯的。在陳姐走之前,他的羊肉粉每天至少能賣到150碗,陳姐走之后,他的生意其實并沒有增加多少,每天的純利潤也還在1000元左右。胡家豆花面也是麗景的名優(yōu)小吃了,它和羊肉粉店前后來到楊柳街,胡老板的生意也還不錯,與羊肉粉的生意差不多。
“瓦爾糕搬走了?”一位經?床〉穆啡嗽趩柖够婧习濉
“死了,早死了。”
“啊,我上個月來都還在呀!”
“人要死咯,就說不準哪天。”
“我還說買兩個瓦爾糕提起,怕來不及了,吃豆花面來不及了。”
胡老板正準備招呼他進去,那人搖了搖頭快步走了。
“從前沒有覺得什么,現(xiàn)在早上吃什么還真有點不方便!”一位在醫(yī)院上班多年頭發(fā)掉得差不多的醫(yī)生說。
“要是瓦爾糕在,每天可以多睡一會,起來買兩個瓦爾糕提起就走了。”他的一位同事接下話。
“再說一大早吃羊肉粉和豆花面,太油膩了吃不下。”
“對頭,早上哪里吃得下呢。”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那么好的一個人,那么好的瓦爾糕真可惜了。”一路上的人都在嘆息。
“以前買兩個瓦爾糕就解決了,現(xiàn)在早餐要花十塊錢。”一位挑著菜賣的婦女心痛地嚷道。
“就是,一兩塊錢的早餐變成他媽的十塊。”一個背篼坐在路邊怨憤地捶著水泥柱子。
“叔叔,瓦爾糕沒賣了?”一個小學生在問羊肉粉戴老板。
“賣個鬼啊,娃兒。見閻王佬去嘍。”
“吃碗羊肉粉吧!”
“叔叔、我上課要遲到,來不及了。”
那個小學生邊說邊跑著遠去了。
戴老板一時怒火攻心,又是問“瓦爾糕”,你“瓦爾糕”不是死了很久了?真是臭名遠揚,一時陰魂不散了!真他媽的沒完沒了。
“我看你們到陰曹地府去吃瓦爾糕吧。”胡老板氣憤憤地走出來罵道。
“每天一大早就在那喊‘瓦爾糕’,現(xiàn)在終于不喊清靜了。”惠民超市劉老板夾著一支中華煙爽爽地抽了一口,吐出的煙絲在他浮腫的臉部盤旋了一圈繚繞而去,他覺得無比快意。
在中秋過后秋風一陣緊似一陣的下午,人們漸漸感到了涼意。羊肉粉戴老板拿著一張醫(yī)院檢查報告在那里發(fā)呆,神情有點絕望。
“看了半天,看些哪樣嘛,浪么認真!”豆花面胡老板關切而調侃地問。
“拐球了,說什么肌酐1000多,腎功能不好。”
“什么雞啊鴨的喲,聽不懂。”
“怕是尿毒癥------”
“你是怎么知道的?有哪樣不舒服?”
“最近覺得有點頭昏乏力,昨天去找醫(yī)生看了哈,抽血查的。”
“那咋辦?”
“醫(yī)生喊血液透析或者換腎。到哪里去找腎嘛。”
“一個腎要50多萬,這回徹底完了。”
“那和陳姐的病一樣了?!”
“我最近也是有點頭昏不舒服,乏力、惡心、臉浮腫。”胡老板陡然感到萬分擔憂。
“那你和我的有點一樣。”
“和你的一樣?”“不會吧!”
豆花面胡老板心慌了,整個下午都沒有了做生意的心情。他希望今天趕快過去,但又怕明天到醫(yī)院去做檢查。
第二天一早,胡老板就到醫(yī)院去抽了血,直接查腎功能,看肌酐多少;貋硇那槁淠艘徽臁M砩纤欣掀湃メt(yī)院給他拿的結果。
“你昨天結果出來了吧?”戴老板清晨很是關心地問。
“和你一樣,肌酐2000多。”
“啊,2000多,比我還高。”
“那你應該比我還嚴重啊,怎么沒有反應呢?”
“我也不曉得咋搞的,沒有多大反應。”
“看來你我兄弟同病相鄰了。”
“同病相憐------”
“怎么辦呢?”
“還能怎么辦?透析唄,有錢就換腎。”
“到哪里去找?哪個給你?”
“再說了,那么貴,還不一定得行,有很多副作用,經常吃藥,聽說排斥反應大,很多人受不了。”
“你們兩個在那里說哪樣東東?大清早的。”惠民超市劉老板走過來準備吃碗羊肉粉。
“我兩個肌酐都高得很,怕是得了尿毒癥,咋個辦喲。”
“和陳姐一樣的?!”
“是------不是------可能是吧------”
“你們有哪樣不舒服嘛?”
“就是平時有點頭昏不舒服,乏力、惡心、臉浮腫。”
“啊——這個——我都有點耶。”
“那你明天去抽個血看看就清楚了。”
劉老板羊肉粉都沒有吃,應該是沒有心情吃,就悶悶不樂地回到店里去了。他還真怕和他們一樣,自己辛辛苦苦十多年經營著幾家超市,找了點錢,現(xiàn)在將近有一千萬了,他原本還想在麗景市開一家更大的超市。劉老板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他基本上一夜未眠,老婆問他有什么事,他也懶得理她。
第二天下午劉老板的檢查結果就出來了。但他沒有去店里。
他立即去了重都市一家有名的大醫(yī)院,檢查的結果和麗景人民醫(yī)院的結果完全一樣:尿毒癥中晚期。
一連好多天,劉老板都沒有去惠民超市,他沒有心情去,他很沮喪。
戴老板和胡老板兩人一周要到旁邊的麗景市人民醫(yī)院至少透析三次,兩人基本上約好上午做生意,下午到醫(yī)院透析,相互之間也有一個照應。
他們在醫(yī)院透析了兩個月后,惠民超市的劉老板也來了。劉老板說前面一直在重都市軍醫(yī)大學附屬醫(yī)院看病透析,找了全國知名專家,都說沒有其他特殊辦法,還不是和你們一樣,尿毒癥只有透析;貋碓邴惥笆嗅t(yī)院透析離家近,要方便多了。他說他正在想方設法聯(lián)系腎源,準備做腎移植手術。他說錢對他來說是小事,只要身體能整好。
豆花面胡老板說正在和哥哥商量,看能不能給他一個腎,哥哥說倒沒有問題,嫂子說每個人天生就兩個腎,一個拿給了兄弟,以后身體萬一垮了怎么辦啊,嫂子堅決不同意,所以他的哥哥也很為難。
羊肉粉戴老板說,他父親倒是答應給他一個腎,但父親年紀八十多了,身體又不好,再說了還不一定行,他也不忍心嘛。
尿毒癥患者如果自己能找到合適的腎源供體,從經濟上來講,費用上要少30多萬,10多萬就夠了,當然了這并不包括后期的藥物支持治療。
他們三人基本上每天一起到醫(yī)院,一起回到楊柳街,比以前感情好像深多了。劉老板以前對那些賣飲食的人不屑一顧,認為他們都是粗鄙之人和自己不在一個層次。但現(xiàn)在他也沒有了以前大老板的架子。他們三人有時好像親兄弟一樣,互相照顧著。
戴老板以前埋怨那些吃豆花面的人為什么不吃羊肉粉,胡老板也經?床粦T那些吃羊肉粉的人為什么不走進去吃豆花面呢。他們相互之間競爭激烈,其實互相仇視,有時甚至恨得咬牙切齒。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大家患了尿毒癥同樣的病,有了兄弟般的感情。他們有點后悔,其實從前不應該那樣看待彼此,特別是那樣對待陳姐那樣的弱者,陳姐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從根本上來說,是陳姐最早來到楊柳街,是她的生意帶動了他們的生意。他們現(xiàn)在才深刻理解,陳姐作為一個女人,在醫(yī)院透析十六年有多么的不容易。但陳姐從來沒有在他們幾個爺們面前叫一聲苦。人家一直堅強的挺著,從精神面貌上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他們在麗景市人民醫(yī)院透析中心還認識了麗景市的江副市長,江副市長已經透析10年了,是醫(yī)院的常客了。大家在醫(yī)院一起透析也沒有喊他市長,都叫他江大哥,江大哥好像也樂于接受這個稱呼。
每次和江副市長一起來醫(yī)院透析的還有一位經常戴著鴨舌帽四十多歲的王姓中年人,他說自己曾經是江副市長的秘書,特別感謝組織上的關心,他現(xiàn)在麗景市屬一家輕松的事業(yè)單位上班,他也和江副市長一樣在前年不幸得了尿毒癥。每次江副市長來醫(yī)院都打電話給他,大家現(xiàn)在基本上不是上下級關系了,更多的是親大哥和小弟之間的感情。他說江副市長從前走哪里前呼后擁,風光無限,可以說呼風喚雨,但自從生病后,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跟在他后面的人也沒有了幾個。江副市長現(xiàn)在基本上賦閑在家,很少去辦公室。組織上為了體現(xiàn)對他的關心,也沒有安排多少實質性的工作。
“我們抽時間去看一下陳姐吧。”戴老板有一天無限感傷地說。
“聽說她就在麗景城邊碧云山公墓。”胡老板記得她兒子曾經說過。
“什么時候去,那我們大家一起去吧。”劉老板憂郁地從店里走出來。
“我覺得我們大家那時真對不起她!一直欠她一個道歉!”
“對頭,我們那時做得過分了點,親自到山上去給她說聲對不起!。”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野花開滿了麗景城邊的山坡,三個人手挽手向碧云山深處走去。
作者簡介:
涂旭,男,土家族,籍貫貴州省思南縣,現(xiàn)供職于遵義醫(yī)科大學。在各類刊物和大型文學網站上發(fā)表多篇文章。散文《愿母親靈魂永遠安寧》曾榮獲第八屆中外散文詩歌賽二等獎。
(編輯: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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