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我第一次見到紫瞳，在離家不遠(yuǎn)的那條逼仄小巷里。

那年我十歲，紫瞳跟我年紀(jì)相仿，是在傍晚，我穿著深藍(lán)色的校服放學(xué)回家，遇見穿著破舊布衫的她。那日空氣清冷，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灑下鉑金線一般沒有溫度的光芒，將她的身影靜靜地貼在地上。她赤腳抱著一只塑料盆走在巷子里，身上的布衫分明是大人的尺碼，輕飄飄地籠著她瘦削的身子。

墻邊白色的七里香垂落下來，清香四濺，紫瞳身后，一群小孩不緊不慢地隨著，偶爾撿起小石子砸她，并且不斷叫囂：“紫瞳是丑八怪”！

他們一遍遍地重復(fù)，樂此不疲。

可紫瞳一點也不丑，忽略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她臉龐尖俏，鼻梁挺直，一雙眼睛黑而深邃，雖然目光冰冷了一點。

紫瞳一直沉默地走著，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之后的一個晚上，我趿拉著拖鞋懶懶地下樓扔垃圾，抬頭時看見堆成小山的垃圾里有東西隱約在晃動。

那個夜晚沒有風(fēng)，月亮躲在烏云后面，光線幾乎沒有。我油然覺得害怕，站定腳步仔細(xì)分辨才看清原來是個撿廢品的人�？墒窍乱幻耄�(dāng)那個人抬起頭來正視我時，我卻幾乎嚇暈過去——那是個看不出年紀(jì)的女人，像是被火燒過，滿臉瘡疤，獨剩下一只眼睛，卻異常明亮。我怔了半天，正要驚叫出聲，卻突然看見站在那女人不遠(yuǎn)處的紫瞳，她提著一只碩大的編織袋，安靜地望著我。

那一刻，層疊的烏云忽然散去，月光撒落下來照在紫瞳臉上，她的目光像月光一般清亮，把手中的垃圾輕輕放下，轉(zhuǎn)身慢慢走回家去。

再次見到紫瞳是在母親節(jié)那天，我去花店給媽媽買花，紫瞳竟也在那里。她蹲在一大桶康乃馨前面選花，依然是那件舊布衫，她選了很久，最后掏出一堆零錢買下一枝。

紫睡是個好孩子。紫瞳走后老板娘對旁邊的人說，九年前的那場火災(zāi)，她媽媽為了保護(hù)她才被燒成重度殘疾的，所以紫瞳從小就特別孝順，跟她媽媽一起撿廢品維持生活。

旁邊的人開始嘖嘖感嘆，我一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那個女人是紫瞳的母親。

我掏錢買了兩束康乃馨，又向花店老板問了紫瞳的住處，然后便一路找過去。

穿過一排破敗的棚屋，我在最里面的一間廢棄倉庫前見到紫瞳，她正在用鐵絲穿一堆空塑料瓶，半空中拉著一條細(xì)麻繩，上面曬著幾件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的衣服，映著六月碧藍(lán)如洗的天空，那些大大小小的窟隆，透過絲絲縷縷的陽光，有些刺眼。

紫瞳，我叫她。

她抬起頭看見我，手里的動作慢慢停下來，不回答，眼神戒備。

這個，我尷尬地?fù)P了揚手中的花束，嗯，想送給你媽媽……

她繼續(xù)沉默，不回答。

沒，沒別的意思，我說，只是聽了你的故事，她真是個好媽媽……所以想要買束花送給她……

紫瞳眼中的戒備消退了許多，卻仍是望著我不說話，我只得后退一步把花放在眼前的空地上。

那么花就放在這里了，我說，別忘了替我祝她節(jié)日快樂。

我記得你，她安靜地說，我們見過，謝謝你的花，還有，你應(yīng)該相信我會照顧好我媽媽的，因為我真的很愛她。

我停下腳步，在猛然間回頭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紫瞳的笑容。很單純，很滿足，也很溫暖，像是初春破冰的湖面上折射出來的陽光，那么耀眼，那么美好。

我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言語，只是對她揮手，然后腳步輕快地離開。

(作者系蕭山十中花雨文學(xué)社學(xué)生,推薦:張旺)

【編輯：楊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