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上火車的時候，他還是愛著她的。
新冠疫情爆發(fā)以后，他所在的公司進行了員工裁員，他還沒有學會走后門以為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只要擁有足夠的技能一定會得到好的工作的。所以他成為了被裁員當中的一員，他打過幾次電話給經(jīng)理，經(jīng)理則三番兩次的不接電話。他在女友家中待了幾天，忍受不了未來丈母娘的冷眼和嘲諷，終于在晚上趁女友的父母出門的時候給她說了要回故鄉(xiāng)的事。女友聽了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什么話來。兩人不免吵了相識以來的第一架，頭發(fā)被女友抓扯得亂糟糟的，母親剛寄過來的衣服的扣子被扯壞了一個，他緊緊捏著落下來的扣子，對著她吼了一句，然后提起包離開了。包并不怎么重，里面裝著他的銀行卡、身份證、還有一些文件、一份核酸檢測以及幾本課外書。所以他是一口氣跑到火車站的，住酒店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兩千塊錢放在枕頭下面忘了拿，那是他留著買新書用的，工資不見漲，書價卻一天天越漲越高。
第二天早上，他剛剛一上火車，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16節(jié)車廂005號坐位，他高中時候參加過萬人長跑，男生跑半場馬拉松比賽，他一口氣跑了第一名，拉第二名十多分鐘，所以跑步是他的強項，坐火車的人沒有那個跑得過他。這幾天恰好是學生返校，人多行李也多，大包小包的行李把車廂塞得滿滿的，為了自己能提前找到坐位坐著，他快速的跑到站臺最左邊的16節(jié)車廂。安安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是一個靠著窗子的坐位，他看著外面的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腦子里卻想著昨天和這段時間來發(fā)生的事，時間仿佛停止了一樣，外界的一切好像都不再與他有關(guān)；疖嚢l(fā)出“嗚嗚”的叫聲，他看著外面的光滑的發(fā)著冰冷的亮光的水泥地面，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心里面說著“算了算了”；疖嚦霭l(fā)后，他把視線和心思轉(zhuǎn)移到一閃而過的建筑的身影以及城市的紅綠燈燈光。眼睛看著外面，在心里面自言自語道：“如果遇到了和我一樣志同道合的女子后，我定然會和你分手，你等著看吧！”他的女友此時此刻正在和閨蜜搶微信紅包，突然連續(xù)打了兩個噴嚏，她沒在意，又繼續(xù)搶自己發(fā)出來的紅包，只可惜晚了一步。
他雖然心里面說著那樣的狠話，但是腦子里面還是愛著她的。
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的對面坐下來了一個女生，他大概看了一眼就不想挪開眼睛了。“世間竟然生有這般富有高貴氣質(zhì)的女子。”他在心里面暗暗嘆道。只見對方生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晳白的皮膚，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飄散在背上，穿著樸實的衣服，臉上沒有化妝，平常人看一眼不覺得美，但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女子也如他一樣喜歡看書，生著有一張耐看的臉。她感覺到他在看她，她回以甜甜的笑，到是讓他先臉紅了起來，一時間找不到任何說詞，只好作罷，繼續(xù)看著窗外，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窗子里少了一道外面的風景，卻增加了一道車中人的風景。他笑了笑，想起自己的這幾日遭遇以及今天的窘迫，他還是愛她的，但是有關(guān)她的形象發(fā)生了模糊的不易察覺的變化，仿佛在這個形象上面又增加了另外一個形象！八龖(yīng)該還是一個學生吧！”“對面這人生得有些與眾不同，一雙眼睛里時而發(fā)出憂愁的綠光，看人或別的事物時卻炯炯有神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樣子，讓人不敢直視，雖然不是長的很帥氣，但是全身上下?lián)碛兄还勺託赓|(zhì)，這人應(yīng)該不一般吧！”她想到這里，頓然低下頭去用手掩著嘴笑了。兩人都不知道對方在笑，低了一會兒，都想和對方說話，卻誰也不愿意先開口，擔心對方不理睬被人看了很尷尬。
他感覺到有些熱，想脫去外套，卻擔心自己碰著旁邊的婦女，體型龐大，一臉的兇相，看誰都仿佛別人欠了她錢一樣。他真擔心要是惹了對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衣服不能脫，鞋子更是不敢脫了，雖然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本能告訴他，這不是在家里，可以隨隨便便。
他拿出包里裝著的書中的一本，臉上露出微笑，翻開不知道被看過多少次的書，書頁面上散發(fā)著的墨香味讓他感覺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他是從高一起才愛上閱讀的，上課躲著看課外書，一次也沒有被發(fā)現(xiàn)過。高考前兩個月，為了復(fù)習高考，他決定這兩個月不再看書，沒成想連續(xù)失眠了三四天。第五天晚上依然睡不著，他爬起來點亮蠟燭，看起了課外書，看累了一口氣吹滅蠟燭爬上床睡覺，竟然睡得很香。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永遠離不開書了。他再次打開熟悉的書頁，他始終相信經(jīng)典的書是每看一遍都有一遍的收獲的。她果然猜的沒錯，這個人確實也像她一樣喜歡看書，她瞥了一眼他看什么書，但是他在書上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字，看不清書的內(nèi)容。她受到感染，也拿出自己喜歡的書來看。外面白茫茫的霧淹沒著連綿起伏的小山，高低不一的房屋一閃而過，黑色的夜慢慢來臨，漸漸吞沒了白霧使其變得黝黑而神秘，山在黑夜的來臨中慢慢消失。雨吹打在玻璃上，看不見雨的形狀，也聽不到風聲雨聲；疖嚿先寺曕须s，穿著各種各樣顏色的衣服的旅客坐在藍色的座椅上，涼爽的空氣和燥熱的空氣交替著吹來，火車在軌道上因摩擦而發(fā)出各種怪叫，以及孩子的笑語和哭聲。這些都沒有影響他和她看書的心情。
“啪”的一聲，一瓶礦泉水被狠狠摔在地上。她首先被這莫名其妙的響聲嚇著。書一下子從手中掉到桌子下面，還沒來得及撿，他旁邊那個婦女便和另外一個女人撕打起來，把他的書一下子也打掉到桌下。他跳起來護著她，問：“你沒事吧?”“沒事，謝謝。”“不用謝。”他看著面前的兩個女人撕打，自己則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任何意外的傷害，另外一個女人扔過來一瓶水，沒有打著肥胖女人，卻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不是他護著她，這瓶水就打在她的臉上了。列車員迅速阻止了這場打斗，原來是他旁邊這個女人趁另外一個女人不在的時候，挪動了半邊屁股，把她的位置坐了一半，她回來后怎么坐都坐不穩(wěn)。兩人說不合，那個胖女人就和她動起手來。他旁邊的那個胖女人被揪破了臉正流著血，像一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起來，手里面卻緊緊捏著一小把扯下來的長頭發(fā)，另外一個女人用手護著頭，憤怒的盯著胖女人的一舉一動以防她再次進攻。
一場風波平息后，所有人都被剛才的架勢嚇著了，睡覺的沒有了睡意，心跳的厲害，血正在全身四處快速流走，精神達到了高度緊張，神經(jīng)也變得極其敏感，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玩手機的沒在繼續(xù)，即使有也帶上耳機或者關(guān)小音量，唯恐打怕這安靜的場景，然而眼睛一直觀察著這邊的動靜。直到這兩個人被帶到另外一個地方，人們才漸漸恢復(fù)先前的狀態(tài)。
他看到她突然變紅的耳朵和脖子，迅速意識到自己一直抱著她，他那雙手臂充滿了力量，剛才緊緊的護著她。他松開了她，為避免尷尬，他低下頭去伸手把書全部撿回來，也沒有看一下哪一本是自己的哪一本是她的就遞給了她，他們都沒有了再看下去的心情，于是都將書放回了各自的包里。
她先打破了沉默，兩只纖細的手撐著散著紅暈的臉蛋，兩只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他。
“你剛才在看什么書呢？我看你看得挺認真的。”
“《人生》，路遙的成名作，寫得很好！彼庾R到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頓時臉上的紅暈變得更加鮮紅，他的心在開始慢慢變得軟化了。
兩人又陷入沉默。
“你……”“你……”
兩人相視笑了一下。
他說：“你先說！薄斑是你先說吧！”
“你剛才看的是什么書呢？”
她仰起頭看著他說：“亞歷山大·小仲馬寫的《茶花女》，我很喜歡瑪格麗特這個人，她為了她愛的人犧牲了很多，直到她生命結(jié)束的時候，她依舊對她愛的人念念不忘。每一次閱讀，我都被她寫給阿爾芒的信感動得流淚。‘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f的就是這個道理吧！但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把她的讀書感想說給了他聽。也許是為了吸引她，又或者是因為她的話的感染，他看著窗外無底的黑夜。向她講述了高加林劉巧珍之間凄美的愛情，漸漸的聯(lián)系上自己的遭遇，越發(fā)說的悲憤欲絕，眼睛始終看著外面，心里面的話卻像河水決堤一樣向外瘋狂流出。
慢慢地兩人漸漸沉默下去，都在思考著心中的想法。
他幾度想要開口，看了看她，到嘴的話又被生生咽回去。他想著他還是愛那個她的，他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如果讓現(xiàn)在這個她知道了他已經(jīng)是有女友的人了，她肯定會瞧不起我的。
她的心里面未嘗不是也在煎熬著，時不時看著他，想著此人如此優(yōu)秀，定然已是有女友之人，但好像并不高興，他一定是因為那個她而憂愁吧，就算他真的是一個有女友之人，如果她不能給他帶來快樂，那么我就……
他在心里面有兩個人在做著爭辯，一個說：你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抓緊機會，這樣的人很難遇到，你不是說喜歡就要去勇敢追求嗎？另外一個說：不行，還要等一下，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嗎？一個反駁說：你怎么變得優(yōu)柔寡斷了，當斷不斷，失去了你等著后悔吧！另一個說：不行，還是不能這么急，她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人，你這樣會被人認為是輕薄的人，而且現(xiàn)在車上這么多人，要是她拒絕了你別人會嘲笑你的。……他猶豫了，柔弱的心變得忐忑不安，一抬頭看她，心就跳的更快！鞍，還是算了吧！”
就在兩人還在做著內(nèi)心掙扎的時候，火車緩緩入站，列車員大聲提醒：“xx站到了，下車的人準備好下車。”他和她都站了起來，他感到很慶幸，只要下車去，就找一個機會和她聊一下，至少能加一個微信也可以。
下車來才發(fā)現(xiàn)，人太多了！本來他是在她后面一個就下的車，但是當他剛一下來，她已經(jīng)被人流“卷入”到前方，漸漸的消失在視線里。而他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能掌握自己前進的方向了，被人流帶到了二樓，而她此時此刻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站在二樓出口，盡管外面冷風夾雜著細雨正紛紛琳琳地向他吹來，城市燈光在風雨中變得模糊，沒過多久他的頭發(fā)就被雨打濕了，他多么希望她突然出現(xiàn)。而此刻的一樓，一個披著長發(fā)的女子在風雨中期待地看著一個個出來的人，她多么希望下一個出來的人就是他呀！可是當走出來的人依舊是陌生的面孔時，她不免在眉毛間增加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那一夜，他在風中向汽車站走去，雨淋濕了頭發(fā)，繼而也把衣服淋濕了。手機特別關(guān)心的聲音響起，他失望的掏出手機，消息的內(nèi)容使他更加的失望：蘇，我們分手吧！媽媽說你現(xiàn)在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又怎么能給我一個幸福的生活呢？他悵然地看著手機屏幕，白色的雨飄灑在屏幕上，漸漸使它變得模糊，這條消息發(fā)過來的時間隱隱約約出現(xiàn)在他的眼目中，10：10，這是他下車前十分鐘就發(fā)過來了，只是因為在火車站里沒有信號，所以現(xiàn)在了才收到消息。他抬起頭看天，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從臉上滑倒脖子里……
他是在另外一個夜晚打開包，發(fā)現(xiàn)包中的書被人換了，他恍然大悟，這是她的書嗎？他翻開書的第一頁，上面寫著：劉藍兩個字，這應(yīng)該是她的名字吧！他翻完整本書除了她寫下的筆記，并沒有他想要看到的內(nèi)容。
她則是在整理書本的時候，才知道他叫蘇新生。
（編輯：黔州）
